回家的高鐵上，養母一直握著她的手。林小滿翻看手機里新增的聯系人。

生母的微信頭像是一株向日葵，朋友圈最新動態是「女兒要來」，配圖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客房。

“暑假還長。”養母突然說，“下周末我們全家一起來？你爸說要做個三層蛋糕帶給她們。”

林小滿把頭靠在養母肩上，依稀還能聞到她衣領上熟悉的面粉香。

祁念的暑假在克制與煎熬中過半。七月底的某個深夜，她突然被刺耳的警報聲驚醒。系統代理人站在她床邊，全息投影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異常警告。”代理人機械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許沉的情感數值波動超出閾值。他今早去了寺廟。”

投影展開一段畫面：許沉跪在佛前，香火繚繞中他閉眼合十的側臉格外虔誠。祁念認出那是城郊有名的月老祠——在原始時間線里，這時他們一起去祈愿，他們大學畢業后也一起去還愿。

“他在求簽。”代理人調出數據流，“簽文顯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可能導致他在大學開學后采取更激進的追求行為。”

代理人突然湊近，瞳孔中閃過一串紅色代碼：“建議你提前一周去大學報到，物理距離能降低風險。”

投影消失后，祁念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相冊里存著前天偷拍的照片。

許沉在社區籃球場教小孩投籃，T恤后背被汗水浸透，陽光下像幅水墨畫。這是她拒絕他博物館邀約后，偷偷跟去拍的。

她輕輕觸碰屏幕，書桌上攤著錄取通知書，醫學院和許沉的建筑系隔著整個校區。

祁念清楚的知道，這個距離是攔不住他的，因為過去，他們也是這個距離。

祁念把臉埋進枕頭，任由它被淚水浸濕。

第二天，她告訴父母想提前去學校適應環境。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藏在寺廟的簽筒里，那是一個少年偏執的祈愿。

八月的最后一周，祁念拖著行李箱走過空蕩蕩的走廊，腳步聲在瓷磚上踩出回音。她是這層樓第一個報到的學生，根據腦海中的宿舍布局，她特意選了最角落的329房間——窗口正對著建筑系所在的北校區，中間隔著一片橡樹林和三條蜿蜒的步道。

“同學，你的鑰匙。”宿管阿姨從登記簿上抬起頭，遞來一把宿舍的鐵鑰匙，“怎么來得這么早？連保潔都還沒上班呢。”

祁念接過鑰匙，塑料牌上“329”的數字有些掉漆。

“想提前熟悉環境。”她輕聲回答。系統代理人建議的“提前一周”變成了十天。

她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此渺小，最后還是聽從了代理人的建議，而這多出來的幾天，她覺得她足夠在許沉到來前建立起新的生活軌跡。

宿舍依舊那樣。祁念蹲在地上擦拭床板時，發現鐵架內側刻著幾行小字：「2010級林雯在此戰斗到凌晨三點」。

用圓珠筆記錄了某個備考之夜的誓言，字跡早已被歲月磨得模糊。祁念用濕巾輕輕擦過那些字，突然想起許沉書桌上那道類似的刻痕，高三一模前夜，他在她桌上刻了“必勝”，結果被老張罰抄了二十遍《勸學》。

祁念保持著蹲下的姿勢，直到眼淚滴落在地板上。和許沉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充滿期待的，他會聆聽所有的瑣事，夸獎自己安慰自己鼓勵自己，現在這一切都要自己承擔，而且不能對任何人說。

時間來到新生報到這一天，傍晚下起了雨。

學校的校園論壇已經炸掉，都說建筑系來了一個很狂的男生，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祁念拼湊了事情的原委。

她最后還是舉著傘來到了建筑系的新生報到處。帳篷還搭著，但桌椅已經收了起來，只剩一個值班的學長在玩手機。

她加快腳步，在背后的墻上看到了許沉的設計圖紙。一棟玻璃幕墻的圖書館，陽光透過棱鏡分解成彩虹投在閱覽區。

這是兩人常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這份光景。

右下角他的簽名瀟灑得像要飛出紙面，和當年遞來的紙條上一模一樣。

“同學？”

祁念嚇得傘柄一歪。值班的學長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公告欄。

“這屆有個新生特別厲害，”學長指著許沉的圖紙，“報到的時候被人瞧不起，他立刻就畫出了這個速寫。”

祁念盯著圖紙上每一處光照的位置，想起許沉高三時偶爾課間素描教室的窗戶。有次她午睡醒來，發現他在本子上畫滿了她趴在陽光里的側影，每一頁都標注著精確的時間與光線角度。

回到宿舍，祁念從行李箱深處翻出那本高三數學筆記——許沉當年借走后，在封面畫了個戴學士帽的小人。現在那個小人正隔著時光沖她咧嘴笑，旁邊寫著「大學見」。

祁念打開手機，高中班級群里正熱鬧地討論著大學正式報到的事。許沉的頭像突然跳出來：「你已經到學校了？我剛在報道處看見很像你的人……」

她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看著對話框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閃爍又消失，如此反復。最終，一條新消息蹦出來：

「肯定是看錯了，這么大雨你應該不會出來。」

祁念熄掉屏幕，把臉埋進新鋪好的被褥里。枕套是母親用薰衣草香包熏過的，此刻卻只能聞到陌生的棉布味道。也許，系統代理人說得對，物理距離確實有用，她走到窗口，329宿舍到建筑系報到點的直線距離是1.2公里。

這足夠安全了。她反復告訴自己，卻在下個瞬間聽見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醫學院329室窗臺上的綠蘿，記得每天澆水。——路過的新生」

正式開學第三天，祁念的儲物柜里出現了第一支雛菊。嫩黃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莖部用印著建筑圖紙的紙條裹著，上面寫著：「329窗臺的綠蘿該曬太陽了——北區7號樓303」。

祁念下意識環顧四周，走廊上的新生們正忙著交換課表。她迅速把花塞進解剖學課本里。

北區7號樓是建筑系男生宿舍，與她所在的醫學院女生宿舍正好是校園對角線。

“同學，你的實驗服。”助教在分發物品處喊她，祁念這才發現掌心被花莖上的刺扎出了血珠。她接過衣服時，聽見后排女生小聲議論：“剛才有個建筑系的帥哥來找人，那個人的眼睛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