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毒霧中的新芽
- 土疙瘩風云:烽煙里的草莽志
- 囿土
- 2814字
- 2025-06-05 10:52:44
立夏那日的晨霧裹著股甜腥氣,仿佛是從地獄深處滲出的瘴氣。趙鐵柱握著鋤頭的手突然頓住,粗糙的掌心傳來異樣的觸感。田壟間的黑土地泛著詭異的油光,好似被潑上了一層瀝青,新播的向日葵籽本該頂出嫩芽,此刻卻只鉆出幾株焦黑的幼苗,葉片蜷縮著,像被滾燙的油澆過,又像是無數雙絕望的小手在無力地掙扎。他蹲下身,指尖蹭過土塊,一股刺鼻的腐臭直鉆鼻腔,這味道讓他想起佐藤指揮部里那瓶標著骷髏的藥劑瓶,胃部不禁一陣翻涌。
“柱哥!快來看!”小穗尖銳的尖叫從村口傳來,劃破了這死寂的清晨。趙鐵柱抄起倚在樹樁上的勃朗寧,踩著沾滿露水的雜草狂奔而去,露水打濕了褲腳,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轉過彎,他看見小姑娘癱坐在井臺邊,懷里緊緊抱著只斷氣的蘆花雞,那是她從小養大的寶貝。井繩上結著暗綠色的黏液,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水面浮著層青灰色的泡沫,倒映著天空中低垂的鉛云,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老董帶著抗聯戰士趕來時,王大姐正用銀針探井水。針尖瞬間發黑,她的臉色比銀針更難看,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是鬼子的毒,和三年前在牡丹江投的一樣。”她扯下頭巾捂住口鼻,望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日軍碉堡,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擔憂,“他們這是要困死咱們,讓黑土地寸草不生。”
縣城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變成了一座空城。百姓們守著發黑的井水和焦枯的田地,臉上的希望漸漸被恐懼取代,眼神中滿是絕望與無助。趙鐵柱站在城墻上,看著探照燈在濃霧中劃出慘白的光柱,光柱穿透濃霧,卻照不亮人們心中的陰霾。他突然想起李順子說過的話:“炸藥能炸碎凍土,可要是連土地都死了,咱拿什么當戰場?”他攥緊拳頭,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流下,卻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深夜,偵察兵帶回個渾身是傷的獵人。那人渾身血跡斑斑,衣服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懷里卻死死抱著個鐵皮盒。打開后,里面是瓶渾濁的液體,瓶身上貼著日文標簽,畫著猙獰的骷髏頭,仿佛在宣告著死亡。“在碉堡后墻根發現的,”獵人咳著血沫,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小鬼子在調配新玩意兒,說是要把黑土地變成死地...”話音未落,便沒了氣息,手中還緊緊抓著那個鐵皮盒。
趙鐵柱舉起瓶子對著油燈,渾濁的液體里漂浮著細小的黑蟲,在燈光下扭動著身軀,像極了秀蘭生前最害怕的洋辣子。他突然想起冰河戰役時,日軍裝甲車碾過的冰面至今還泛著黑油,那時他只當是柴油泄漏,此刻卻驚出一身冷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得去毀掉他們的制毒窩點。”老董的煙斗在城墻磚上磕出悶響,火星四濺,仿佛也在為這殘酷的現實而憤怒。“但碉堡四周挖著三丈寬的壕溝,溝里灌滿毒水,崗哨每隔一刻鐘換防,還有三條狼狗巡夜。”他望向趙鐵柱,眼里映著跳動的燈火,眼神中既有擔憂,又有期待,“你有什么主意?”
趙鐵柱摸著腰間的紅繩——那是小穗重新編的,還系著顆曬干的向日葵籽。他低頭看著紅繩,想起白天看見的焦黑幼苗,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用毒攻毒。”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指向城外的老墳場,那里生長著大片曼陀羅,紫色的喇叭花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宛如一片神秘的花海,“張把頭說過,曼陀羅的汁液混著蛇毒,能熏死整窩馬蜂。”
三天后的子夜,濃霧像粘稠的墨汁,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其中,伸手不見五指。趙鐵柱帶著八個精壯漢子,渾身涂滿用草木灰和泥漿混合的偽裝,臉上、身上的混合物散發著刺鼻的氣味,腰間纏著用豬尿泡裝著的毒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們匍匐在毒水溝旁,潮濕的泥土浸透了衣服,寒意刺骨。聽著狼狗的叫聲由遠及近,每一聲犬吠都像是死神的腳步聲,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當第一只狼狗撲來時,王大姐甩出浸過麻藥的肉塊,狗嘴剛咬住,便癱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動手!”趙鐵柱一聲令下,聲音低沉而有力。他將毒液潑進壕溝,毒水與曼陀羅汁液相遇,瞬間騰起紫黑色的煙霧,仿佛一條黑色的巨龍,順著風向碉堡飄去。崗哨的咳嗽聲和咒罵聲很快被嗆人的窒息聲取代,煙霧中傳來陣陣慌亂的腳步聲。等他們跌跌撞撞沖出碉堡時,抗聯戰士的刺刀已經抵住了咽喉,在這黑暗的夜色中,仿佛死神的鐮刀。
制毒室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一種混合著腐臭、藥味和血腥的味道,讓人聞之欲吐。趙鐵柱踢開盛滿黑蟲的玻璃罐,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看著那些蟲子在地上扭曲蠕動,他突然想起冰河上日軍扭曲的尸體,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復仇欲望。墻角的鐵架上擺滿試劑瓶,標簽上的日文他看不懂,但那個骷髏標志卻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他們的反抗。他掄起鐵鍬,將所有瓶子砸得粉碎,刺鼻的液體混著玻璃碴,在地上匯成一條毒河,流淌著敵人的罪惡。
撤退時,日軍的增援部隊趕到了。趙鐵柱斷后,看著戰友們消失在濃霧中,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突然,他聽見碉堡深處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響,那聲音像是死神的倒計時。他心頭一緊,轉身沖進還在冒煙的制毒室,濃烈的煙霧嗆得他睜不開眼,咳嗽不止。在角落里,他看見一個古怪的鐵罐子,表面刻著密密麻麻的日文,頂部的指針正在緩緩轉動,每轉動一下,都像是在向他逼近一步。
“不好!是定時炸彈!”他大喊一聲,聲音在室內回蕩。轉身就跑,腳步慌亂,剛沖出碉堡,爆炸聲便響起。巨大的氣浪將他掀飛,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顆被拋出的石子,重重摔在毒水溝旁,刺鼻的毒霧瞬間將他籠罩。恍惚間,他看見秀蘭、巧玲、李順子...他們都在向他伸手,周圍的黑土地裂開縫隙,要將他吞噬,他拼命掙扎,卻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
等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黑瞎子嶺的巖洞里。巖洞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草藥的氣息。小穗守在床邊,眼睛哭得通紅,像兩顆熟透的桃子,手里攥著半株向日葵——是從焦土里搶救出來的,嫩芽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柱哥,你昏迷了三天,”她哽咽著,聲音里充滿了擔憂和喜悅,“王大姐說你中了毒,是用曼陀羅和艾草熬的藥才把你救回來。”
洞口傳來老董的咳嗽聲,他手里拿著張皺巴巴的圖紙,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從碉堡里搶出來的,是關東軍的新作戰計劃。”他的手指劃過圖紙上的紅圈,眼神中充滿了憂慮,“他們要在整個東北投放這種生化武器,把黑土地變成毒土。”
趙鐵柱猛地坐起,牽動了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眉頭緊皺,但卻感覺不到疼,心中只有憤怒和堅定。他接過圖紙,看著那些陌生的日文和猙獰的骷髏標志,想起冰河上的播種,想起鄉親們用刺刀改的鋤頭。“告訴大家,”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是從胸腔深處發出的誓言,“把所有曼陀羅都采回來,再去抓毒蛇。小鬼子想用毒毀掉黑土地,咱們就用毒守住每一寸根。”
巖洞外,風掠過焦枯的田野,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在為這片土地哭泣。然而,在這絕望之中,卻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綠意,那是生命不屈的象征。趙鐵柱知道,這場與毒霧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但只要黑土地還在,只要他們的雙手還能握住武器和農具,就沒有什么能阻止生命的延續。就像那株頑強的向日葵,哪怕根部浸著毒水,也要向著太陽,生長,開花,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