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伴隨著“滴——”一聲脈沖音，信號塔頂端亮起了微弱的藍光。

林燃蹲在地上舉起勝利手勢：“接通啦。”

但這道微弱信號穿透迷霧的同時，也像點燃了某種沉睡的意志。

遠方的鐵軌深處，傳來一聲咚咚咚的低頻震動。

像是金屬怪物的心跳。

李云猛然轉頭望向霧海盡頭。

周石緩緩將配槍上膛，喃喃道：“看來，我們吵醒了它們。”

天空尚未完全放亮，霧泉北側的高塔微微閃爍著藍光，如一盞孤懸在廢墟中的燈火。信號塔的天線還在調整角度，發出“滴——滴——”的低頻脈沖。

李云站在倉庫屋頂，眼神緊緊盯著北方地平線。

“你聽見了嗎？”他低聲說。

林燃正從車廂里抱出一箱電容，聞言一愣，側耳聆聽。周圍靜得可怕，但幾秒之后，她也聽到了。

咚。

又一聲。

遠處鐵軌深處，像有什么龐然大物踏在金屬之上，傳來沉重回響。每一次震動，都仿佛擊打在人心最柔軟的神經線上。

“……不妙。”林燃眉頭蹙起，“不會是……”

“它們被吸引來了。”周石走上前，神情冷峻，“信號塔剛接通，附近軌域的震蕩變化就會成倍擴大。那東西……怕是盯上我們了。”

林燃把電容放下，長嘆一口氣，“我把塔停了，是不是最安全的？”

李云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遠方，腦海里回響起第一天穿越來的場景，還有韓哥那一聲“退后”。

他緩緩開口：“不能停。”

兩人看向他。

“我們要想出辦法，撐過去。”

周石點頭，聲音低沉卻堅定：“沒錯。這玩意兒確實會引怪。但根據經驗，守住一波信號穩定之后，就會好很多。沒有塔，我們就只能永遠鎖在這里，無法出門。”

空氣沉默了幾秒。

李云從背包里掏出便攜地圖，在廢墟邊緣鋪開：“把能看的點都標出來，我們要做的是守住信號塔——哪怕一次。”

他抬頭看向兩人，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晰。

“這一次，我們不能再等著誰去犧牲。我們要做好規劃”

林燃吹了聲口哨：“行啊，小李同志開始有點像個偵察員了。”

“少廢話，布防。”李云指著地圖幾個圈出的區域，“我們只剩不到二十分鐘。”

周石當機立斷：“東邊高地設掩體，西側狹口做瓶頸，蒼穹號負責守住南段主軌。”

“誘導陷阱我來搞。”林燃一邊翻出一根燃素線纜，一邊甩掉手套，露出布滿油污和細小燒傷痕跡的手，“剛好手癢。”

營地迅速運轉起來。

李云帶上便攜干擾彈和一組信標，從廢墟間穿梭布點。他將干擾彈插入幾個關鍵路口的金屬骨架中，拉出跳線，設定延時爆破。他動作不快，卻異常專注，眼中沒有一絲初來時的慌張。

另一邊，林燃拆開一臺老舊電控箱，從中抽出感應核心與壓縮能包，將幾組高壓接線纏繞在一塊釘板上，丟進一輛傾覆的運輸車里。

“等怪物靠近，它會給他們一份震撼套餐。”她咧嘴一笑，又把一枚微型脈沖雷藏進車輪殘骸中。

周石則一邊巡邏，一邊布設火力點，他腰間的老舊能量槍發出低鳴，指節因為過度握緊而微微泛白。

“李云。”他忽然低聲道，“你這次的決策不錯。”

李云從廢墟后方探頭，額頭滿是汗：“這不是游戲了，對吧？”

周石頓了頓，點頭：“你開始懂了。”

就在他們剛剛布完最后一道陷阱，林燃的瞭望鏡“滴”地一響。

“來了。”她聲音一下低了八度，“三點鐘方向，鐵軌側坡。動作快得像餓了十天。”

遠方霧中，出現了第一批銹蝕構造體的剪影。

這一次，李云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恐懼這個怪物。但是，在擲出干擾彈時，他被碎片劃傷手臂。血從袖口滲出。

他強壓恐懼與疼痛。

霧氣如同潮水般翻涌，模糊了廢墟與軌道之間的界限。第一批銹蝕構造體竄出霧層，爬行在銹蝕的金屬上，它們的肢節咔咔作響，像一群扭曲的鋼制蜘蛛。

“等它們再近十米。”李云咬牙低語，手掌已經貼在干擾彈的引線開關上。

怪物們靠近了。林燃布設的電磁感應陣率先觸發，一陣藍光炸開，一片怪物被強電擊得四散翻滾。然而，這只是開始。

“第二波！”林燃高聲喊道，“數量更多，西側！”

李云猛然抬頭，只見另一群體型更大的銹蝕構造體從側坡翻涌而下。地面震顫，混雜著金屬摩擦聲與尖銳的嘶吼。

“林燃——引爆第二層陷阱！”

“收到！”

轟的一聲，運輸車炸裂，釘板與跳線同時引爆，刺耳的電弧將兩只怪物劈得四分五裂。

林燃在碎石后豎起大拇指：“干得漂亮，林云！”

可下一秒，一只特別巨大的銹蝕異變體從側翼沖出，鋼化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它揮舞著鉤爪，直撲信號塔。

李云來不及思考，拔出短刃沖出掩體，借著殘骸滑行到塔下方，奮力擲出干擾彈，精準命中其前肢。

就在干擾彈爆裂的一瞬，李云被飛濺的金屬碎片劃中左臂，劇痛襲來，他身形一個踉蹌，卻強撐著繼續移動。

怪物嘶吼，被干擾波震亂動作。就在它試圖反撲的一瞬，周石高高躍起，單膝跪地、槍口對準頭部，“砰”地一聲結束了它的嚎叫。

四周終于安靜了下來。

李云伏在信號塔下，大口喘息，渾身是塵。

他沒注意到，自己手指還緊緊扣在短刃柄上，指節泛白。

“你剛才差點就變成塔基了。”林燃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云輕聲道：“但我擋住了，不是嗎？”

林燃目光落在他滲血的袖口上，臉色一變：“你胳膊……你流血了。”

李云低頭，才發現傷口已染紅布料，沿著指尖滴落。他張了張嘴，像是第一次真正感覺到痛，額角冷汗冒出，臉色泛白。

“我沒事。”他低聲說，卻沒能掩住語氣里短暫的顫抖。

林燃撕下一塊干凈布料，蹲下替他包扎：“下次學會叫人幫忙。你不是一個人。”

李云沒說話，只是咬緊牙關，把受傷的手臂貼在胸前，仿佛要壓住那一瞬泛起的恐懼與愧疚。

霧氣還未散盡，一陣沉悶的轟鳴再度從遠方傳來。

一只更為龐大的變異體從迷霧中緩緩現身。它的外殼仿佛由廢棄軌道與車殼拼接而成，背部拖曳著半截列車殘骸，每一步踏下，鐵軌震動如雷。

“那是什么鬼東西？”林燃咽了口口水。

“比前面那幾只……大太多了。”李云低聲說。

“它正在干擾信號塔。”周石忽然開口，他站在車門前，目光凝視著蒼穹號的控制臺，仿佛在回憶什么。

李云猛然回頭：“怎么辦？”

周石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踏入蒼穹號，快步走進車頭最前方。他打開一道灰塵封閉的面板，露出一排已經封存的舊式操作桿。

“這是列車長權限。震網系統。緊急時刻使用。”他說著，拔下手套，露出掌心嵌入的識別芯片，按上控制臺。

列車發出一聲低鳴，前方的桅桿緩緩升起，電路自車體表面亮起藍色脈絡，一圈圈擴散。

林燃驚訝地看著：“你早就知道它有這功能？”

“知道。”周石的語氣卻像一塊鐵，“但它設計時就設定了過載冷卻機制——只要啟動一次，就必須至少停機兩天做系統重置。”

李云站在他身后，呼吸急促。

“那這一次之后，接下來兩天它就動不了了？”

“正是。”

李云咬牙點頭：“那也沒辦法了，現在啟動。”

周石猛地拉下主控桿。

轟——！！

蒼穹號釋放出一道巨大的低頻電磁沖擊波，猶如一輪涌動的雷潮朝四周擴散。空氣在震蕩中撕裂，軌道邊緣的碎石高高躍起。

那只龐大變異體劇烈痙攣，它掙扎、扭曲、咆哮，但在連續數秒的沖擊下，終于崩塌，重重砸在地面，如一座垮塌的廢鐵堡壘。

塔頂信號回歸穩定，藍光重新聚焦，坐標鏈重建成功。

林燃走到列車邊，一屁股坐在踏板上，抹了一把臉：“還能這么玩……早說啊。”

李云站在一旁，看著蒼穹號車體表面那片微微熄滅的藍光，久久未語。他的左臂包扎尚未止血，汗水與血混在一起滑落。

“這火車，比我們想象的還大得多。對于機械構造的異變體，電磁攻擊是最為有效的。”

周石將手從控制臺移開，平靜地說：“它不是為了跑路建的，而是為了戰斗。”

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接下來兩天，它得睡覺了。”

當晚，他們搭起簡易篝火，靠近信號塔周圍的一圈清理過的開闊地帶暫時休整。塔頂藍光在夜霧中律動，像是守夜的燈塔。李云靠著車輪休息，手臂上的繃帶被鮮血染濕，林燃替他重新包扎，一邊嘴里嘀嘀咕咕抱怨不懂得叫人幫忙。

空氣中彌漫著剛烤熱的干糧香味，疲憊后的安靜中，幾人重新審視信號塔存在的意義。

風漸漸停了，霧氣在戰斗后緩緩退散。

林燃半躺在車踏板上，看著塔頂微弱卻穩定的藍光：“我們差點因為它全軍覆沒。”

李云坐在車輪邊，低頭擦拭著滿是裂痕的短刃。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抬起頭，望向信號塔閃爍的節律。

“但如果沒有它，”他緩緩開口，“我們根本不會知道這片軌道接下來怎么變，也無法活著回來。”

周石靠在列車側壁，抽出一份便攜坐標圖，在地上攤開。他指了指圖上的多條曲線：“坐標鏈，是迷域中所有軌道結構變化的映射系統。每天軌道都會重組，位置、方位、甚至連地形高差都會變動。只有搭配信號塔，我們才能在這片動蕩的地表上定位自己。”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沉重：“韓哥那次……我們就是沒了坐標鏈，靠經驗和路徑記憶試圖返程。你也知道，后果是什么。”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

林燃咬著壓縮餅干，嘴里含糊地說：“那我們要不要考慮給信號塔安個隔離屏障？別再讓它一開機就像在扇怪物耳光。”

“有這個可能。”周石點頭，“防御方案、能源調配、塔體脈沖調頻……都能做優化。”

李云看著兩人，眼神里多了些堅定：“我們下次再建塔，不能只是‘能亮’，而是要‘能守’。”

林燃挑眉：“你說得越來越像個小隊長了。”

“他現在是。”周石點了點李云的肩，“從你主動帶我們守住這塔那刻起，你就不再是‘新人’。”

周石頓了頓。

“等哪天我無法繼續戰斗了。你就是隊長了。”

李云看著傷口，沉默以對。

遠處，塔頂的藍光漸亮。

就在三人收拾殘局時，信號塔頂部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滴——”，像是某種波段切換。

林燃眉頭一皺，快步走向塔底的臨時終端。

“新的坐標信號，”她看著閃爍的屏幕，“高頻段數據包……位置編碼：RZ-NEST-14。”

李云湊過去看：“這是什么地方？”

周石盯著那個代號，沉默了一瞬。

“‘渡鴉之巢’。”他說，聲音低啞，像是從記憶深處翻出，“那是深入鋼鐵迷域的必經之路。”

林燃挑了挑眉：“聽起來不怎么吉利。”

“它確實不吉利。”周石坐下來，目光凝重，“霧泉城外所有的車隊，想要進入深層區域，不管目標是搜礦、找人、運貨——都得通過那里。但能活著從那回來的人，十個里沒有一個。”

李云沉默了片刻：“這就是……我們剛剛回來的地方？”

周石緩緩點頭：“沒錯。渡鴉之巢。那一帶軌道密度極高，變化頻繁，孢子濃度重，時常還有‘共鳴現象’——軌道自身發出低頻聲波，會干擾火車導航。我們之前走投無路，不得不賭一把返程軌跡，結果……”

他沒說下去，但三人都明白。

林燃吸了口氣，認真盯著屏幕：“這次發出的坐標包數據很完整，說明‘渡鴉之巢’那邊……可能有別的塔，或者，有人。”

李云緩緩起身，看著遠方濃霧中漸漸明亮的一道線。

“我們過去看看吧。”

李云沒說話，只是緊了緊手中的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