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懂了?居然真的看懂了。”
嘶啞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歡喜,像枯枝刮過瓦礫。那蓬頭垢面的老乞丐猛地湊近,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斷岳,瞳孔深處那抹新生的光芒幾乎要灼傷人。不等斷岳回答,他手忙腳亂地將地上其他幾本破爛冊子從懵懂的孩童手中搶了回來,胡亂塞進懷里,又沖著被驚擾的孩子們做了幾個夸張扭曲的鬼臉,將他們嚇得一哄而散。
那張被污垢和歲月刻滿溝壑、如同枯黃樹皮的臉上,此刻竟煥發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的急切與希冀,這強烈的反差讓習慣了冰冷和死寂的斷岳,也微微怔住。
巷尾只剩下斷岳們兩人,破碎的月光將影子拉得細長。
老乞丐喘著粗氣,枯枝般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幾本“秘籍”,眼神熱切地鎖住斷岳,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沉痛和決絕:
“老頭兒我…早已被魔教那幫畜生,下了蠻荒深處采來的奇毒!為了活命…為了尋一線生機…”他的聲音哽了一下,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深刻的痛苦和恥辱,“…做過許多…許多身不由己、不堪回首的錯事!如今,終于…終于從他們的魔爪下逃了出來,躲在這角落,不過是靜待這副殘軀油盡燈枯罷了。”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枯瘦的身體佝僂著,如同風中殘燭。喘息稍定,他猛地抬起頭,那眼中的光芒更加熾烈,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死,老頭兒我不怕!只是…只是這一身武學,這在刀山里打滾、在火海里煎熬,好不容易悟出來的東西…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爛在肚子里,隨我化成灰土!消失于這世間!老頭兒我看得分明,你…你是不一樣的!”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刺穿斷岳冰冷的外殼,仿佛看到了斷岳眼底深處那同樣在燃燒的毀滅之火。
“你的眼!剛才看那些粗淺玩意兒時…那光!”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破袖帶起一股塵土和草藥混合的怪味,“那是洞穿虛妄,直指本源的神光!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天賦!小老兒瞎了眼一輩子,臨死前…竟真能遇上!”
他猛地踏前一步,干枯的手幾乎要抓住我的衣襟,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嘶吼:
“不知…不知小友可愿發發慈悲,收下我這點微末伎倆?學了我這身功夫!替老兒…替老兒去找那魔教的畜生們…討個公道!也替你自己…斬盡仇讎!”
魔教…毒…身不由己…
這幾個字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鑿進斷岳的腦海!瞬間與刑殿里那張一半魔鬼、一半冷峻的臉重合!
“難怪…”斷岳下意識地低語出聲,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難怪他最后那些年…都沒再出山…”
赤面閻羅那詭異的病癥,那蝕骨枯心的痛苦,那渾濁眼底深藏的疲憊和某種無法言說的沉重…原來如此!他也是被魔教的毒所困?他也曾身不由己?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混雜著更深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臟。這魔教,這通天教主!他們的毒爪,竟早已深入骨髓,扭曲了多少人的人生!
老乞丐見斷岳低語,渾濁眼中光芒更盛,仿佛看到了希望:“你…你明白的!對不對?跟我來!跟我來!”
他不再多說,轉身,佝僂著背,腳步卻異常迅捷地朝著城外方向走去,像一頭急于歸巢的老獸。
斷岳沒有絲毫猶豫,抬步跟上。這都城的熱鬧繁華,與我本就是兩個世界。前方是虎穴還是龍潭,是機緣還是陷阱?都無所謂。只要與魔教有關,只要指向那名為“通天”的深淵,便是我的路。
破敗的山神廟,孤零零地矗立在城西荒丘之上。斷壁殘垣,蛛網遍布。一尊缺了半邊腦袋、泥胎剝落的山神像歪斜地立在神龕里,空洞的眼窩漠然俯視著殿內。地面鋪著厚厚的塵土和干枯的稻草,角落里一堆灰燼,散發著微弱的煙火氣。這便是老乞丐的“家”。
他手腳麻利地撥開一堆稻草,露出下面一塊還算干凈的石板,示意我坐下。自己也盤腿坐在對面,那幾本破爛冊子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膝上。昏黃的月光從破敗的屋頂窟窿漏下,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再無半分渾濁。
“好了,小友。”他搓了搓枯瘦的手掌,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仿佛將死之人終于找到了托付衣缽的傳人,“咱們廢話不多說。老頭兒我這一生,所學駁雜,東躲西藏,偷師百家,也自創了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如今這副身子骨,演練高深招式是別想了,但給你講講路數,點明關竅,還是可以的。”
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在斷岳臉上掃過,似乎在掂量著什么,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沉淀多年的分量:
“來,聊聊。你想修哪一路?”
他枯枝般的手指在破舊的衣襟上點了點,仿佛在無形的圖譜上勾勒:
“是剛猛無儔,一力降十會,如大漠狂沙摧城拔寨的‘莽牛開山勁’?”
“還是奇詭刁鉆,如跗骨之蛆,專破內家罡氣、截脈斷魂的‘黃泉九陰指’?”
“又或者…”他頓了頓,渾濁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有追憶,有痛楚,更有一絲近乎瘋狂的傲然,“…是那看似飄渺無定,實則殺人于無形,以音律勾魂、以氣機引煞的——‘七煞引魂音’?”
月光穿過破廟頂的窟窿,冰冷地切割著殿內彌漫的灰塵。老乞丐的聲音落下,帶著三種截然不同的武學道路,如同三條通往不同深淵的岔路,橫亙在斷岳面前。每一種都沾染著魔教的劇毒、老乞丐的血淚,也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膝上那幾本粗劣的“秘籍”,在昏暗中如同沉默的嘲弄。斷岳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老乞丐枯槁的面容,落在他身后那尊殘破山神空洞的眼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