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岳站在門口，看著黑暗中那詭異撫琴的弦音，心頭警鈴大作。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疑慮，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責(zé)備：

“你怎么還沒睡？這么晚了，該睡了。”他邊說邊摸索著墻壁，找到了油燈的位置，擦亮火折子。

“噗”的一聲，昏黃的光暈瞬間驅(qū)散了門口的黑暗，也照亮了窗邊椅子上的弦音。她像是被突然的光亮驚擾，懸在空中的手指倏地停住，臉上那空靈專注的神情褪去，換上了一副被當(dāng)場抓包的委屈。她小巧的鼻子微微皺起，嘴唇撅得老高，仿佛能掛個油瓶：

“哼！把我自己一個人丟在這里這么久，黑漆漆的，還說我……”聲音軟糯，帶著濃濃的鼻音，像只被遺棄的小貓。

斷岳心中一軟，剛想走過去安撫一下這只受驚的“小貓”，腳下卻“哐當(dāng)”一聲踢到了什么東西。他低頭一看，借著燈光，差點(diǎn)沒背過氣去！

只見地上狼藉一片！白天吃剩的菜盤子、湯碗東倒西歪地散落著，湯汁油漬潑灑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黏膩的反光。啃得干干凈凈的雞骨頭、魚刺、菜葉子點(diǎn)綴其間，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小型“饕餮盛宴”后的戰(zhàn)場。

斷岳猛地抬頭看向弦音——那張本該如空谷幽蘭般清麗絕俗的小臉上，此刻簡直是慘不忍睹！嘴角、鼻尖、甚至一邊臉頰上，都糊滿了深色的醬汁和亮晶晶的油脂，幾粒白米飯還頑皮地粘在她鬢角的發(fā)絲上。她那雙無神的眼睛無辜地“望”著他，配上這“盛況”，活脫脫一只剛從灶臺底下鉆出來的大花貓！

“你……”斷岳只覺得一股血?dú)庵睕_腦門，額角青筋突突直跳，氣得臉都扭曲了，指著地上的狼藉和她的臉，話都說不利索，“你……你這是……”

弦音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對，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小聲辯解：“我……我餓了嘛……你又不在……”

“餓了？！”斷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他猛地轉(zhuǎn)身，抓起桌上一塊還算干凈的擦桌布，大步流星地沖向門外走廊盡頭的水房，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不一會兒，他就端著一盆清水回來了，盆沿搭著那塊濕漉漉的布。他二話不說，坐到弦音對面，一手固定住她試圖躲閃的小腦袋，一手?jǐn)Q干布巾，毫不客氣地就往那張油光水滑的小臉上招呼。

“啊——！”弦音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掙扎起來，“不要！好痛！輕一點(diǎn)！輕一點(diǎn)啊！斷岳你個混蛋！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越是掙扎喊叫，斷岳下手就越“狠”（雖然他自己覺得只是用力擦洗）。粗糙的布巾摩擦著少女嬌嫩的肌膚，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音。隔壁房間似乎傳來幾聲壓抑的輕笑和窸窸窣窣的動靜，顯然，這“深夜家暴”現(xiàn)場已經(jīng)引來了無聊鄰居的隔墻偷聽。

斷岳充耳不聞，鐵了心要收拾這只“花貓”。他咬牙切齒，手下不停，重點(diǎn)照顧那些頑固的油漬區(qū)域：“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一個人摸黑吃這么多？盤子都打翻了幾個？你是餓死鬼投胎嗎？臉還要不要了？”他一邊數(shù)落，一邊用力擦拭。

好一陣“酷刑”之后，那張糊滿油彩的小臉終于恢復(fù)了本來面目。白皙如玉的肌膚重新顯露，因?yàn)楸挥昧Σ潦枚褐】档募t暈，如同熟透的水蜜桃，吹彈可破。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眸里還蓄著一點(diǎn)生理性的淚水，眼尾也紅紅的，更添幾分我見猶憐。

斷岳看著這張終于恢復(fù)“天仙”模樣的臉，心中的氣才消了大半，沒好氣地把臟布扔進(jìn)水盆。

弦音立刻解放似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委屈巴巴地揉著，小聲嘟囔：“好痛……都紅了……壞蛋……”

就在斷岳準(zhǔn)備收拾地上殘局時，弦音揉臉的動作忽然停住。她放下手，轉(zhuǎn)向斷岳的方向，臉上的委屈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剛才“彈奏無形古箏”時相似的、近乎凝重的認(rèn)真。她的聲音也壓低了，帶著一絲困惑和不安：

“那黑氣……不見了。”她“看”向房間的虛空，似乎在努力感知著什么，“我找了好久……在你離開的時候，它還在的，像陰冷的蛇一樣纏繞在角落里……可后來，它就突然消失了，一點(diǎn)痕跡都沒留下……我感應(yīng)不到了。現(xiàn)在小鎮(zhèn)里面可安靜了。”

斷岳收拾盤子的手猛地頓住！

弦音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他剛消下去的火氣上，瞬間讓他脊背發(fā)涼。黑氣消失？是魔教眼線離開了？還是……隱藏得更深了？他立刻想起了熊開山在夜色中的警告，那粗豪漢子斬釘截鐵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青蓮劍莊這一代入世的男弟子，俺記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個叫盧小天的！壓根兒就沒有什么李慕白！”*

李慕白……盧小天……

斷岳的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他緩緩直起身，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這個被油燈光暈籠罩、卻仿佛隱藏著更深黑暗的房間。

那個自稱李慕白、在客棧為他們解圍、氣質(zhì)溫潤如玉的青蓮劍莊弟子……如果熊開山所言非虛，那他究竟是誰？為何要冒用“李慕白”之名？是魔教安插的眼線？那白日里幫他們解圍，是刻意接近？他贈予丹藥，是別有用心？甚至……弦音感應(yīng)到又消失的黑氣，是否與他有關(guān)？難道他察覺到了弦音的感知能力，所以收斂了氣息？

可如果他不是魔教中人，為何要偽裝身份？躲避仇家？身負(fù)隱秘任務(wù)？還是……他本身就是那“盧小天”，只是用了化名？但熊開山的情報，看起來相當(dāng)篤定。

無數(shù)的疑問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斷岳的心頭。他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中，網(wǎng)的中心，就是那個笑容溫和、身份成謎的“李慕白”。弦音感知不到黑氣，非但沒有讓他安心，反而讓這寂靜的客棧之夜，顯得更加危機(jī)四伏，充滿了未知的寒意。雖然只剩下一天多的行程了，但仍就不能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