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fā)展到今天,再繼續(xù)瞞著也沒有什么意義,就葉之清這樣時時刻刻為大孫子鋪路的舉動,遲早會被葉喬斯察覺出來異樣。
葉之清和邢禮軍了了說了幾句后,托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葉瀾生前的房間,他打開墻邊的開關(guān),冰冷的白織燈閃著刺眼的白光。
葉之清掃過房間里的陳設(shè),一臺小型的施坦威三角,是葉瀾讀附中時換的,床邊的原木單人床上,鋪著葉瀾最喜歡的足球被單,墻角的書柜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本本樂譜,拿開一本,翻開卷邊的紙張,上面記錄著密密麻麻的批注。
除了開裂被更換的墻紙,房間的裝修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老人周身圍繞著濃稠到無法呼吸的痛苦,緩步走到琴凳上坐下,又一次回想起那個的場景。
那天,葉瀾興高采烈地拿著比賽通知單回家,“爸!我入圍了!年底的利茲比賽,我們學(xué)校就選了我一個人!”
葉之清看著十八歲的葉瀾臉上激動的表情,接過比賽通知單后掃了一眼,把它輕輕地放在桌上,凝重地說:“小瀾,這場比賽我們不參加。”
“為什么?”葉瀾猛地抬頭,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地震驚和茫然。他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向最支持自己的父親會阻止他參加這場比賽。
葉之清頂著兒子,眉頭打成死結(jié),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目前國內(nèi)所有的選拔賽都被龔平海他們早就內(nèi)定了結(jié)果,明碼標價。你是我的兒子,參加比賽就是別人的墊腳石,彈得再好也不可能讓你贏的。”
“所以呢?”聽到葉之清讓他退賽的決定,他緊緊咬著牙,雙手止不住顫抖,“您想讓我臨陣退出?爸!您知不知道我為了這場比賽準備了多久?!”
“國際賽的評委可是凱墨林,我只要能夠入圍國際賽就有機會請他做我的老師,爸!”
在十八歲葉瀾的心里,世界是非黑即白,更何況他與大師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近在咫尺,他根本無法理解葉之清的退讓。
“小瀾,如果你打定主意想和凱墨林學(xué)琴,爸就找找關(guān)系,一定能幫你聯(lián)系到他。”葉之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溫和,他安慰道。
接著,他又一次重申道:“但是,孩子,比賽我們不能參加!”
葉之清想到前幾天在音樂協(xié)會里龔平海和許斌對李英宏老師,包括對他威逼利誘拉攏不成后,幾乎反目成仇的樣子。
望著眼前這個略帶稚氣,和他長得極像的少年,“你再等等,好嗎?”
他不能把孩子送進去比賽任由他們擺布。
“不可能!”葉瀾緊緊捏著拳頭,聲音激動地發(fā)抖,“我一定要去!就算是有黑幕我也要去!我不信!他們敢大張旗鼓地在國際比賽上做手腳!”
葉瀾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從小到大就視自己的父親為偶像,葉之清早在十年前拿到肖賽冠軍,更是他這輩子都要追逐的目標。
雖然他從小到大和父親學(xué)琴,但現(xiàn)在有了接近名師的機會,他不可能放過。
葉瀾眼神中的執(zhí)拗幾乎要擊碎葉之清的堅定,他伸手拉過兒子冒著冷汗的手掌,摸著指尖厚厚的繭子。
從三歲開始學(xué)琴到現(xiàn)在,十五年,葉瀾仿佛遺傳了他所有的音樂天賦,對鋼琴愛得深沉。
別的孩子出門要玩具、要零食,葉瀾只想買光盤、買樂譜。別的學(xué)生練三個小時的時候,他每天練五個小時,等長大了就練八個小時。
葉之清明白兒子的堅持,但……和鋼琴相比,他更擔(dān)心葉瀾在層出不窮的挫折和磨難中失去堅持下去的勇氣。
可以說,鋼琴是葉瀾的全世界,它太重要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葉之清放下他的手,狠下心高聲呵斥道:“你給我好好在家呆著,等我聯(lián)系上國外的老師送你出去!”
當年輕的少年不得不直面這個世界的真相,這個多彩絢麗的世界背后是灰到發(fā)黑的交易和潛規(guī)則,葉瀾怎么可能接受?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不戰(zhàn)而退?
“我不!”葉瀾大聲回道:“這個比賽我非去不可!那個龔平海憑什么決定我們的命運?!”
“我不服!”
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決心用自己的實力擊碎行業(yè)黑幕。
屋子里久久地沉寂著,只能聽見屋外女主人的廚房進行曲。
葉之清望著兒子的眼睛,壓住眼中的痛心,硬生生地說出一句冰冷地狠話,“如果你非要去,那你就是不想認我這個父親!”
話音剛落,他就后悔了。
與此同時,他在心里不停唾罵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為什么國內(nèi)罕有的肖賽冠軍會落得現(xiàn)在這個任人欺凌的下場,甚至還要以威脅兒子斷絕關(guān)系來逼迫孩子遠離爭斗?
他這四十多年簡直是白活了!
他咬著牙說完,看到葉瀾眼中閃過的憤怒、悲傷、茫然,最后是堅定。
“無論您怎么說,我一定要去!”葉瀾聲音發(fā)顫,甚至還能聽出其中的哽咽,“爸!無論您認不認我,我都要去參加這個比賽!就算被做局,我也認了!”
話音剛落,他抓起書包,把琴架上的樂譜塞進去,大步走出房間,擰開房門的瞬間,葉瀾微微側(cè)頭,“我……”
后面的話,葉瀾哽在喉嚨。
接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看到葉之清在背后追出去想要阻攔的身影。
對于之后的記憶,老人坐在琴凳上,已經(jīng)記不分明。
妻子整日不停的咒罵,“要不是你,小瀾不會走到今天!”、
葉瀾參加的每次比賽他都在,只不過他總是與第一名失之交臂,眼中的亮光逐漸消失,只剩下褪不去的執(zhí)念。
李英宏一派,包括他這個肖賽冠軍,都在龔平海的打壓下節(jié)節(jié)敗退……
直到……七年后……他接到葉瀾自殺的消息。
他又聽到有人說,葉瀾的死不是意外,他信了。
這么多年過去,他查了又查,甚至連警方都告訴他這是一場惡作劇,他不信。
葉之清經(jīng)常趴睡在兒子的琴上,希望孩子托夢告訴他真相是什么。
也許是葉瀾依舊怨恨他,二十多年來,他沒有一次夢到過孩子的正臉,只有那個站在房門前欲言又止的背影。
再后來,他得知,葉瀾在墜樓前和他的女友剛剛生下一個叫葉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