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葉之清像個旁觀者,默默注視著這個襁褓中的孩子逐漸長大,又一次追隨他父親和他爺爺事業(yè),走上了鋼琴演奏的道路。
也許是葉瀾在天有靈,孩子在臺上第一次經(jīng)歷挫敗后,技術(shù)和情感表達就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
而現(xiàn)在,這個叫葉喬的孩子,終于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坐在琴凳上,腦海中翻涌了過去幾十年的回憶和繁雜的思緒,接下來,他該怎么做?
葉瀾把妻子和孩子藏得很好,他去世三年后,葉之清才在偶然間碰到了帶著孩子工作的喬伊華。
沒做什么親子鑒定,小葉喬和葉瀾幼時長得一模一樣,葉之清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他的親人!
可他為什么遲遲不與葉喬相認?
那個葉瀾并非自殺的念頭如附骨之疽死死烙印在葉之清的心中,就算警察都否認了他的想法,葉之清卻仿佛能感受到隱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后,葉喬是他僅剩的血脈,他當然不敢賭。
后來,喬伊華為了養(yǎng)孩子疲憊過度而亡更是讓他滿懷歉疚。雖然他每個月都會給她寄一筆錢,但是,喬伊華的早逝終究和他兒子脫不開關(guān)系。
葉之清陷入了深深的糾結(jié),幾乎整晚未眠,第二天清晨,他撥通了邢禮軍的電話。
“嘟……嘟……”電話接通得很快。
“喂?老葉?”邢禮軍熟悉的的聲音傳來,聽出他有一點緊張,昨天他也提心吊膽沒睡好,“怎么這么早打來?昨晚沒睡?”
葉之清苦笑,聲音沙啞地說道:“嗯,睡不著。”
“唉!”邢禮軍嘆了口氣,“孩子知道了,這又不是壞事,到時候和孩子相認了,你的好日子就來了。”
“葉喬的舅舅和他表妹都是乖孩子,你和他們相處肯定輕松。就是他舅舅現(xiàn)在……”邢禮軍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喬一陽,發(fā)出一聲遺憾的嘆息。
“我……我怎么可能松口氣?”葉之清閉上眼,微微潤濕干澀的眼睛,聲音疲憊地說:“害了葉瀾的人還在后面躲著,我找不到他我這輩子死不瞑目啊……”
邢禮軍聽到老友的悲傷,他的眼睛也不由得微微泛紅。
葉瀾和他們幾個人都學(xué)過琴,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當時說沒就沒已經(jīng)讓他難以承受了,后來知道葉之清瞞了這么多的消息,更是難掩悲憤。
“……那你現(xiàn)在怎么打算的?”邢禮軍沉默了一陣,開口問道。
“我……我想先和孩子說說話,就不見面了。”葉之清怔怔地望著窗外的霧氣,壓抑了十幾年的想念再也無法克制,瞬間涌上了他的大腦,擊潰了他的宿友理智。
之前去給喬一陽繳費已經(jīng)是極大的冒險了,現(xiàn)在他還不敢和孩子私下見面,如果能打一通電話聽聽孩子的聲音,足以撫慰他這么多年的想念。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邢禮軍嘆息了一聲,“好,我這就給葉喬說一聲。”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如果孩子暫時不想和你說話,你千萬別著急上火!年紀不小了,好好保養(yǎng)身體才有以后,知道嗎?”
“嗯。”葉之清點點頭,心中劃過一道暖流。
這么多年他孤苦伶仃,劉書逸和邢禮軍這兩個損友不離不棄,委實讓他萬分感激。
隨即,邢禮軍就給自己的徒孫發(fā)了一則信息。
“葉喬,葉之清葉老師想給你打個電話,你看你方便嗎?”
葉喬斯前一晚睡得很好,對于葉之清復(fù)雜的感情并沒有影響他太多。他只是覺得棘手,并沒有更多困擾。
因為,葉之清真正虧欠的,不是他這個異世之魂。
等他早上睡醒,已經(jīng)日上三竿,不知道有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被急得團團轉(zhuǎn)。
葉之清幾乎每隔二十分鐘給邢禮軍就打一次電話,“他回了嗎?有沒有消息?”
聲音一遍比一遍急。
邢禮軍被催得沒脾氣,心里的火氣直往上冒,“老葉,你再這么下去,我得先送你去急診!孩子睡個懶覺,你就能聯(lián)想到半條命去了?”
嘴上罵著老朋友,手還是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生怕漏掉一條訊息。
直到中午過后,終于收到回信。
“好,師爺您把葉老師的電話發(fā)給我吧。”
邢禮軍愣了一瞬,隨后長長呼出一口氣,孩子愿意和葉之清溝通,算是萬幸了!
他都不知道,要是孩子拒絕,葉之清非得瘋了不可。
“老葉!”他轉(zhuǎn)頭給葉之清打了電話,語氣里難得帶著一絲輕松,“看見沒?孩子點頭了,他要你的號碼!”
葉之清整個人瞬間愣住,手里攥著茶杯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張了張口,聲音沙啞地說:“真……真的?”
“還能有假嗎?”
……
掛斷電話后,葉之清沉浸在激動、惶恐和恐懼的情緒中,等待孩子和他的第一通電話。
葉喬斯起床簡單洗漱,確保自己清醒后,打了幾遍腹稿,隨即按下?lián)芴栨I。
“嘟……嘟……”
電話很快接通。
“喂?”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意。
“葉老師,您好。我是葉喬。”葉喬斯先行開口,平穩(wěn)地說:“邢老師把您的電話給了我,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沒有沒有。”葉之清笨拙地回復(fù)道。
“我打電話給您是想和您說幾件事。”
“你說。”
“首先,很感謝您之前給我舅舅打的錢。”葉喬斯停頓了一下,“不過,這個錢我不能收。”
“您把您的賬號回頭發(fā)給我,我給您轉(zhuǎn)回去。”
葉之清聽到這句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他早就知道孩子尋找邢禮軍的緣由,但親耳聽到他的回絕還是讓老人心中一陣鈍痛。
“為什么不收?”葉之清干澀的聲音傳來,“這……孩子……這個錢是你舅舅應(yīng)得的,你不用還給我。”
葉喬斯知道老人的好意,但他覺得,他無法代替喬一陽接受葉喬爺爺?shù)难a償,甚至,他也無法代替死去的小葉喬接受這份沉重的愛。
所以,他對老人說:“您放心,我們的錢夠,如果您真的想感謝我舅舅,就等他醒過來再說吧。”
這個原因,葉之清無法反駁,拗不過葉喬斯只能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