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驚蟄，我在雅迪的遺物箱底發現了那份DNA報告。泛黃的A4紙在臺燈下泛著青灰，檢測日期是2015年8月15日——她確診肺癌的前三天。

“雅迪女士：根據檢測結果，您與樣本提供者存在生物學親子關系的概率為99.99%...“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我數到第三百二十六片落葉時，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條短信：“明天下午三點，福田兒童福利院。“

第二天我提前兩小時到達。福利院的鐵門銹跡斑斑，門楣上“關愛明天“的字樣褪成灰白色。接待我的王主任是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女人，她遞來的檔案袋里裝著雅迪的領養申請。

“笑笑是先天性心臟病。“王主任推了推眼鏡，“雅迪女士資助了她三年，直到...“

話沒說完，活動室的門突然被撞開。扎著歪馬尾的小女孩沖進來，懷里抱著只缺了翅膀的紙蝴蝶。她胸前別著枚銀色胸針，正是雅迪去世前三個月設計的限量款。

“這是笑笑。“王主任蹲下身，“跟叔叔打招呼。“

小女孩躲到王主任身后，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我注意到她左腳踝上系著紅繩，繩結里纏著根細細的銀發——和雅迪化療時偷偷藏起的那縷一模一樣。

“我媽媽說，要把這個交給你。“她突然把紙蝴蝶塞給我，轉身跑回活動室。紙蝴蝶翅膀上寫著行小字：“小凱，原諒我。“

那天傍晚，我帶著笑笑回梧桐山。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睛始終盯著窗外的紙飛機雕塑。經過蓮花山公園時，她突然指著天空：“那里有千紙鶴！“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暮色中確實有無數白色光點在盤旋。等紅綠燈時，我打開手機手電筒，發現那些“千紙鶴“其實是塑料垃圾袋，被穿堂風吹得漫天飛舞。

“媽媽說，只要相信，垃圾也能變成紙鶴。“笑笑從口袋里掏出塊折紙，“她教我折的。“

我展開那團皺巴巴的紙，是只翅膀殘缺的千紙鶴，用醫院的繳費單折的。日期是2015年12月24日，雅迪最后的清醒日。

回到家，笑笑直奔院子里的老槐樹。她從書包里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滿褪色的折紙：“媽媽說，這些是給小凱叔叔的。“

月光下，我認出了幼兒園的小飛機、小學的千紙鶴、還有我們在深圳創業時的紙蝴蝶。每只翅膀上都寫著日期和簡短的文字：

“2003.5.12今天小凱折了17架紙飛機“

“2010.8.23他說要開折紙工作室“

“2015.12.24手術很疼，但想給他生個孩子“

我攥著最后那只千紙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雅迪在化療期間偷偷保存了卵子，用我們冷凍的胚胎孕育了笑笑。她瞞過所有人，包括我。

“叔叔，你哭了嗎？“笑笑突然抱住我，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媽媽說眼淚是星星變成的。“

我把她抱起來，發現她后頸有塊蝴蝶形狀的胎記。雅迪生前常說，如果有來世，要做只蝴蝶永遠陪著我。

從那以后，笑笑成了我的影子。她跟著我去工作室折紙，在樣板間的布料堆里打滾，把雅迪的設計稿折成小船放進蓮花池。有天深夜，我發現她跪在老槐樹下，用彩筆在樹皮上畫歪歪扭扭的蝴蝶。

“媽媽說，樹洞里藏著秘密。“她掏出把銅鑰匙，“這是她給你的。“

樹洞深處藏著個檀木盒，里面裝著雅迪的日記。泛黃的紙頁上寫著：

“2015.8.15確診的那天，我去福利院看了笑笑。她太像我了，像到讓我害怕。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可我想給小凱留個念想。“

“2015.11.3今天偷偷去取卵，疼得咬破嘴唇。小凱在旁邊給我折紙，他說要折滿十萬只千紙鶴。“

“2016.2.14移植成功。我開始寫育兒日記，可總是寫錯日期。小凱問我為什么總哭，我說因為太幸福了。“

“2016.3.20最后的清醒日。我把笑笑托付給王主任，她答應等孩子五歲就聯系小凱。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他窗前的紙蝴蝶，永遠陪著他折紙。“

我把日記貼在胸口，聽見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笑笑不知何時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只缺翅膀的紙蝴蝶。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雅迪在時裝周謝幕時，大屏幕上那個永遠年輕的笑容。

2018年深秋，笑笑的心臟病惡化。我帶著她輾轉BJ、上海求醫，后備箱里裝滿折紙。在協和醫院的走廊，她教護士折千紙鶴，說折滿一千只就能實現愿望。

“叔叔，我是不是要死了？“某天深夜，她突然問我。

我把她冰涼的小手焐在掌心：“不會的，我們還要回深圳折紙呢。“

“可是媽媽說...“她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鮮血，“說我是她用千紙鶴變的，等翅膀長全了就要飛走。“

我抱著她沖往急診室，懷里的千紙鶴散落一地。在搶救室刺眼的燈光下，我看見笑笑被推進去的瞬間，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只紙蝴蝶——翅膀上寫著“小凱叔叔“。

最終手術成功了。當醫生說“心臟修補得像折紙一樣完美“時，我笑出了眼淚。出院那天，笑笑把我拉到醫院花園，指著天空說：“看，千紙鶴！“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無數白色光點在盤旋。這次我沒有用手電筒，而是和她一起躺在長椅上，看著那些“千紙鶴“乘著秋風，飛向遠方的梧桐山。

現在，我們的工作室已經搬到了梧桐山頂。笑笑成了我的小助手，她設計的兒童折紙系列在國際上拿了獎。每個周末，我們都會去福利院教孩子們折紙，就像雅迪生前希望的那樣。

2023年清明，我帶著笑笑去幼兒園掃墓。老槐樹依然枝繁葉茂，樹干上的刻字已經變成了“小凱、雅迪、笑笑“。我們把折好的紙飛機放進風箏，看著它們在藍天上自由飛翔。

“叔叔，媽媽真的變成蝴蝶了嗎？“笑笑突然問我。

我摸摸她的頭：“是的，她變成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蝴蝶。“

話音剛落，一只藍色蝴蝶落在笑笑的蝴蝶結上。它翅膀上的紋路，和雅迪設計的“歸期“系列婚紗一模一樣。

我們靜靜地看著蝴蝶飛走，直到它消失在老槐樹的枝葉間。笑笑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只翅膀完整的千紙鶴。

“這是我今天早上折的。“她把千紙鶴遞給我，“媽媽說，當千紙鶴翅膀長全時，愿望就會實現。“

我展開翅膀，看見上面寫著：“永遠和叔叔在一起。“

梧桐山的風輕輕吹過，帶著槐花的香氣。遠處傳來紙飛機滑行的聲音，仿佛是時光在溫柔地訴說：有些離別，其實是為了更永恒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