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一日，連綿的秋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金陵城的每一片屋瓦，天地間一片迷蒙。
御書房內，燈火通明，正在進行一場小型會議。
陳靜姝和李玨霜并肩站在一塊巨大的木板前，板上繪制的并非山水，而是紅綠相間的蠟燭圖。此刻，她們正指著圖上清晰的走勢，向御座上的姚睿及一旁的賀若瑾細致講解。
“陛下請看，今年采取招標方式采買貨物，耗費照往年銳減……百分之四十二點五。”陳靜姝到現在還有點不太適應這種說法。
“哦？”姚睿放下手中的秀麗筆，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側頭看向身旁氣定神閑的賀若瑾，“她們連小數都用得這般嫻熟了？”
賀若瑾雙臂環抱胸前，一身簡約的改良宮裝襯得她身姿挺拔，聞言淡然一笑：“這個時代本來就有，只是重文輕理的環境下很少有人去主動接觸而已。”
“四成多……”姚睿端起溫熱的茶杯，指節輕輕敲擊著杯壁，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已經不是尋常的價格浮動，是有人在明目張膽地吸皇宮的血。”
“往年都是世家固定供貨，時間久了，這幾乎就是必然現象。”賀若瑾聳了聳肩，語氣平靜無波，“證據可以先留著，以后說不定有用的到的地方。”
姚睿頷首，目光重新投向陳靜姝和李玨霜：“那些拿到皇商令牌的商戶，想必歡欣鼓舞吧？”
李玨霜笑呵呵的回答：“他們必然感念陛下恩德，畢竟如此一來，他們的收入也要提高許多。”
這個年代的小商人最麻煩的一點其實就在于因為沒有背景，所以行商過程中很容易被勒索壓榨，無論是地方胥吏還是山賊土匪，都要從他們身上扒一層皮下來。
造成的結果就是同樣的貨物他們的價格必須比那些世家商隊賣的更貴才能回本。
但現在不同了，手里握著皇商令牌，皇帝就是他們的靠山。
官僚敢不敢壓榨先不提，至少一般的山賊土匪絕對不敢招惹他們。
這樣一來，他們的成本便能降低，從而跟那些世家商隊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比拼的資本。
這也是為什么這些人都愿意拼命壓價，哪怕不掙錢也愿意給皇宮供貨的原因，因為這皇商令牌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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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雨依然在下。
上午，正在處理工作的姚睿時不時的拿起身邊的表情包印章在給臣子回復的奏疏上拍一下。
之前這表情包他還是用手畫的，后來直接讓工匠給刻成了印章，想要哪個表情直接印上去。
經過幾個月的發酵，這表情包幾乎可以說已經傳遍了全國。文人士子之間平常寫信也會使用。
外地的官員們給皇帝的請安奏疏里更是如此，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慣例。充分體現了上行下效這四個字的作風。
批閱完一份某地知府例行請安奏疏，姚睿忍不住笑出聲來，將奏本遞給旁邊的賀若瑾：“瞧瞧，青出于藍了。連火柴人都畫得有模有樣。果然有些東西不用教，一看便會，還能推陳出新。”
賀若瑾抬頭掃了一眼，畫面上那簡約傳神的線條讓她眼中也染上笑意：“精神上的趣味與表達，是跨越時空的共鳴。”
這時，趙倫腳步輕捷地走了進來，雙手恭敬地奉上一份奏報，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陛下，截至昨日，掖庭宮中已有八百三十七人接種疫苗。無一人死亡！所有接種者，皆安然度過！”
御書房內瞬間安靜下來，幾位正在整理文書的嬪妃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
天花，這個懸在世人頭頂的閻王帖，在皇后嘔心瀝血研制出的疫苗面前，終于顯露出了可以被馴服的跡象！
從最初在死囚身上進行生死未卜的試驗，到如今在龐大的掖庭宮群體中成功接種且無一死亡，這條用膽魄鋪就的道路，終于看到了曙光。
姚睿接過奏報，目光迅速掃過上面詳實的數據報告，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隨后將奏報遞給賀若瑾：“看來宮內全面接種可以開始了。”
賀若瑾仔細審閱完畢，沉穩地開口：“嗯，按既定方略，分階段有步驟地進行。首先宮中各司、局、監，按職能分兩批次錯開接種，務必確保宮廷運轉不受影響。著太醫署選派精干醫官全程參與學習、實操，這是積累經驗和培養人才的關鍵。待太醫署人員完成接種并掌握技術，再進入第二階段，各宮嬪妃及宮人。朝中重臣列為第三階段。陛下，我與太后，作為最后的第四階段。”
“趙倫，”姚睿當即下令，“傳太醫令楊志宏、尚藥奉御張恒，即刻至宸光殿議事！”
“是！”趙倫躬身領命，迅速退下安排。
太醫署改制后已脫離太常寺，尚藥局作為皇帝專屬醫療團隊，地位超然，此等關乎皇家乃至未來國策的要務，正需這兩大醫療系統的首腦親自參與。
沒過多久，兩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就跟著趙倫來到了宸光殿，姚睿已經在這里等著了。
“參見陛下。”兩人恭敬的行禮。
“免禮。”姚睿擺了擺手，語調平和，“坐下說。”
趙倫熟練地為兩位老臣奉上熱茶，皇帝與近臣議事賜坐賜茶，幾乎已成慣例。
太醫令和尚藥奉御對皇帝這短袖短褲的打扮沒太過驚訝，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早已聽說過了。
“關于天花之疫，”姚睿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兩位醫官，“二位愛卿精研醫道，所知遠勝于我。前些時日皇后察其‘得過一次，終身難犯’之特性，苦心鉆研，終有所成。”
說著，他擺手示意趙倫將那份詳盡的《天花疫苗接種實驗報告》遞給二人。
楊志宏和張恒雙手接過，甫一翻閱，臉上的皺紋便因震驚而加深。
雖然這報告格式有些奇怪，但清晰地記錄了從“取天花患者之痘漿經過四代培育減弱毒性”的核心原理，到“吹鼻法”的具體操作，再到死囚初試、掖庭宮大范圍接種的完整過程與詳實數據。
這份報告的分量，遠比之前太醫署獨立，允許女醫應試并授官等革新舉措更令他們心神劇震！
帝后二人，竟在不聲不響間，完成了如此驚世駭俗的偉業！
“我觀此報告，結合掖庭宮結果，認為此疫苗安全有效，當無疑慮。”姚睿的聲音沉穩有力，“故決議首先于皇宮大內推行接種。具體章程如下……”
他將賀若瑾制定的分階段計劃復述了一遍，目光炯炯地看向二人，“此亦為良機。太醫署、尚藥局須選派得力人手，全程觀摩學習，更要親手實操！此術未來必推廣天下，兩位責任重大，務必令所屬盡早精熟，可明白？”
楊志宏與張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激動與使命感。
他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起身鄭重行禮，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臣等謹遵圣諭！必不負陛下、圣人重托！
“甚好。”姚睿微微頷首，話鋒一轉，“說起來，太醫署既已獨立，該改個名了。即今日起，太醫署更名為醫學研究院，專司培育杏林英才，精研醫道藥理。天花疫苗尚在保密階段，然內部要組建藥物研究部門，對我大云百姓常見病以及多發病進行針對性研究，研制效佳價廉之良藥，普惠蒼生……”
楊志宏激動得胡須微顫，再次深深一揖：“臣領旨！定竭盡全力，興辦醫學院，造福黎庶！”
“至于尚藥局，暫且先不獨立，但你們要做好準備。多跟醫學院交流，精進醫術。”姚睿說道。
張恒亦肅然應道：“臣遵旨！必當精益求精，克盡厥職。”
姚睿擺了擺手：“行了，忙去吧。從明日起，皇宮正式開始接種天花疫苗。此事暫且保密。”
雖然他知道這種大動作肯定沒辦法完全保密，但這個態度還是要擺出來。
目前他還不想這個事兒搞的天下皆知，這主要是做給遼國人看的。
畢竟比起做出來的樣子，他們肯定更相信自己打聽出來的消息。當遼國知道云朝這邊做出了天花疫苗，必然會壓制邊境摩擦，想辦法從這邊搞一些過去。
如此一來，未來一兩年內邊境的百姓會好過一些。
……
等兩人離開之后，賀若瑾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欣賞的笑容：“可以啊，咱們姚總如今越來越有皇帝的風范了。”
姚睿臉上那副沉穩持重的帝王面具瞬間褪去，咧嘴一笑，伸手將她拉到腿上坐下，在她頰邊輕啄一口：“全賴賀若老師教導有方。”
賀若瑾抬手，指尖輕輕拂過他英挺的眉骨，眸色溫柔：“不過私下里這憊懶模樣，倒是一如既往。”
“怎么說我也是見過未來的人，怎么可能輕易被過去束縛？”姚睿握著她的手輕笑著。
“希望如此吧。”賀若瑾輕笑著點了點頭，隨后抽回手，起身向往走去。
姚睿抬手虛抓了一下：“你又忙啥去？”
“去把沙盤做完。”
“沙盤？做那玩意兒干嘛？”
賀若瑾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還有半個月就是武舉考試，今年給他們搞點新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