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的目光淡淡掃過那張琴,琴身木質紋理清晰,斷弦接續處的手法細致而內斂,絕非尋常匠人能為。她的視線隨即移向下方花叢中那個正耐心教小滿辨認蘭草葉片的挺拔身影——云逍。前幾日他總是不見蹤影,有時直至深夜方歸,衣角袖口偶爾還沾著些細碎的木屑…
原來如此。
芳華心中了然。她并未點破,只對柳翁微微頷首,聲音清泠如故:
“琴,終究是死物。好與不好,在于撫琴之人。此琴與你緣法相合,它適合你,你便拿著。”
她停頓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柳翁,落在他身后某個虛無的點上,“琴道亦如人道,講究的是‘緣’字。有緣者,琴音自通;無緣者,縱有名琴,亦不過撥弄死木。強求不得。”
這番話,既指琴,又似乎意有所指。
柳翁連連點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感激的笑容,將那桐木琴重新仔細包好,緊緊抱在懷里:
“姑娘說的是,說的是…是小老兒福緣淺薄,配不上原來的琴,幸得姑娘垂憐,賜下這有緣之琴…”他抱著琴,卻并未離開,臉上感激的笑容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無望的哀求和焦慮取代。
他躊躇著,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聲音帶著卑微的祈求:“姑娘…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小老兒…小老兒還有一事相求…”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抱著琴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我那不成器的孫子阿寶…自那日跑出去…就再沒回來…有人說看見他在城南的賭坊外頭晃蕩,也有人說他跟著商隊跑船去了…可這都幾天了,一點音訊都沒有…他再混賬,也是我柳家唯一的血脈啊!姑娘…姑娘您能不能…能不能發發慈悲,幫我找找他?或者…或者指點個方向?求求您了!”老人說著,膝蓋一軟,竟是要跪下去!
芳華眸光微凝,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量輕輕托住了柳翁下跪的身形。她看著老人眼中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絕望和哀求,心中泛起一絲漣漪,但更多的是一種看透世事的無奈。
“柳翁,”芳華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
“因果定數,自有其軌。緣起緣滅,聚散離合,皆是命中之劫。你與阿寶,緣深緣淺,何時再聚,非外力可強求。”
她的目光掠過柳翁懷中緊抱的琴,
“我能予你一琴,卻無法替你尋回一個迷途的心。人海茫茫,心念如塵,強求插手,非但不能解你之憂,反可能亂其命數,招致更大的不測。此乃天道,亦是…規矩。”
“規矩…天道…”柳翁喃喃重復著,眼中的希冀如同被狂風吹熄的殘燭,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敗。他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抱著琴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精氣神。
他嘴唇哆嗦著,最終只是對著芳華深深一躬,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多謝…多謝姑娘指點…是小老兒…癡心妄想了…”那聲音里,充滿了認命般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