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松濤苑內室，空氣凝固如鉛。
蘇晚端著那碗氤氳著奇異甜腥氣息的“解藥”，立于顧言深榻前。顧老夫人端坐主位，渾濁的老眼如同淬了冰的鉤子，一瞬不瞬地釘在她身上，也釘在那碗藥上。所有的仆婦都屏住了呼吸，垂著頭，恨不得縮進地縫里。
“喂。”老夫人只吐出一個字，冰冷，不容置疑。
蘇晚指尖微微發白。她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藥汁，俯身，捏開顧言深緊咬的牙關，將藥緩緩灌了進去。
“呃啊——！”
藥汁剛入喉，顧言深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四肢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抽搐，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眼、耳、口、鼻，七竅之中，竟同時滲出粘稠發黑的血絲！一股濃烈的、帶著腐敗甜腥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大公子！”旁邊的老大夫駭得魂飛魄散，撲上去探脈，手指剛觸到腕部，便如遭電擊般彈開，失聲尖叫：“脈……脈象如沸油！邪毒攻心！大羅金仙也難救了啊！”
滿室死寂！所有目光都驚恐地聚焦在蘇晚身上，仿佛在看一個索命的修羅！
老夫人依舊端坐，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佛珠，指節泛白，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滾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她看著七竅流血、如同厲鬼的嫡孫，再次開口，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繼續喂。”
**(二)**
就在第二勺藥即將灌入的瞬間！
蘇晚眼中厲芒一閃！她猛地丟開藥碗！
“哐當！”藥碗碎裂，深褐色的藥汁濺了一地，發出滋滋的輕響，腐蝕著地磚。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蘇晚手腕一翻，三根細長的金針（母親遺物）已赫然出現在指間！針尖在燭火下跳躍著一點奪命的寒芒！
她出手如電！沒有絲毫猶豫！
一針刺向心口正中——**膻中穴**！直透重樓！
一針刺向頭頂百會——**百會穴**！貫注天靈！
一針刺向足心深處——**涌泉穴**！勾連地府！
三針齊出，快得只留下一道金色的殘影！
“嗡——！”
針入體的剎那，蘇晚體內那源自血脈的九幽口訣轟然炸響！眼前景象瞬間扭曲！顧言深的身體在她眼中化為無數道縱橫交錯、散發著微弱金光的經絡絲線！而之前被她埋入的“毒引”和剛剛灌下的“解藥”藥力混合，正化作一股狂暴的、濃黑如墨的毒龍，咆哮著沖向心脈核心！
“鎖！”蘇晚心中厲喝，意念催動金針！
膻中穴金針光芒大放，如同定海神針，硬生生頂住毒龍沖擊！百會穴金針引動天靈清氣，化作無形枷鎖！涌泉穴金針溝通地脈陰氣，形成囚籠根基！
三針共鳴，形成一個肉眼不可見的三角牢籠！那狂暴的黑色毒龍被強行拘束、壓縮，發出無聲的嘶吼，最終被蘇晚以無上意志和血脈之力，狠狠逼離心脈主道，驅趕、封鎖進四肢百骸那些相對次要的經絡之中，如同被無數道無形的鎖鏈死死捆縛！
“噗——！”
顧言深身體巨震，猛地噴出一大口粘稠烏黑、散發著惡臭的淤血！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下去。臉上的青黑死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雖然依舊慘白如金紙，呼吸卻奇跡般地平穩下來，滾燙的體溫也開始緩緩下降。
**(三)**
死寂！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如同神跡（或妖術）般的一幕。老大夫更是如同見了鬼，指著顧言深平穩的胸口起伏，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老夫人捻動佛珠的手指終于停下。她緩緩站起身，走到床邊，渾濁的老眼深深看了一眼氣息平穩的顧言深，又轉向臉色蒼白、額頭沁滿細密汗珠的蘇晚。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忌憚，有更深的算計，最后，竟緩緩化開一絲堪稱“慈祥”的笑意。
“好孩子……”老夫人伸出枯瘦的手，緊緊握住蘇晚冰涼顫抖的手。她的手心同樣冰冷，力道卻大得驚人，像鐵鉗般箍著蘇晚。“真是苦了你了……顧家……多虧有你。”
她另一只手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個精巧的紫檀木小盒，打開，里面是一枚龍眼大小、通體圓潤、散發著溫潤光澤和淡淡檀香的丹丸，正是那枚“九轉還魂丹”。
“此丹乃當年一位得道高僧所贈，有固本培元、起死回生之神效。”老夫人將丹丸輕輕放在蘇晚掌心，言辭懇切，充滿“托付”，“深兒此番元氣大傷，體內余毒未清，恐傷及根本。待他稍醒，神智清明些，你便親自將這枚丹藥化入百年老參熬制的參湯中，喂他服下。助他徹底拔除余毒，恢復元氣……顧家的未來，就托付給你了。”
丹丸入手溫潤如玉，觸感極好。然而，就在蘇晚指尖觸碰到丹丸的瞬間，體內那股源自血脈的灼熱感驟然變得尖銳刺痛！仿佛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金針在她袖中微微震顫示警！一股極其陰寒、歹毒、仿佛能侵蝕靈魂的詭異氣息，正被完美地包裹在丹丸溫潤的外殼之下——蝕心散！
**(四)**
“謝……祖母厚愛。晚晚……定不負所托。”蘇晚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翻涌的冰冷殺意，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感激”，將丹丸緊緊攥在掌心。那陰寒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順著指尖絲絲縷縷地鉆入。
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室內，最后落在蘇晚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期許”：“你救了深兒，也累了。好生歇息。這府里……”她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把樣式古樸、沉甸甸的黃銅鑰匙，遞到蘇晚面前，“藏書閣三樓，鎖著些你祖父當年費盡心力搜羅的孤本醫書，于你鉆研醫術、根除深兒體內余毒，或有裨益。鑰匙……你收好，隨時可去查閱。”
鑰匙入手冰涼沉重，上面雕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卻透著一股陳年的陰冷氣息，如同開啟地獄之門的信物。蘇晚默默接過，指尖在金針冰涼的針身上輕輕劃過，帶來一絲清醒的刺痛。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在婆子的攙扶下，拄著拐杖離去。無形的網，已然收緊。
**(五)**
夜深如墨，萬籟俱寂。
蘇晚如同暗夜的幽靈，手持黃銅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藏書閣三樓那扇厚重的、落滿灰塵的木門。“吱呀——”一聲，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高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黑暗中投下幢幢鬼影。空氣里彌漫著紙張和木頭朽壞的味道。
她沒有點燈，僅憑過人的目力和直覺，在書架間穿行。指尖拂過積滿灰塵的書脊。最終，她的腳步停在最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樟木箱前。箱子沒有上鎖。她打開箱蓋，里面雜亂地堆放著一些舊書字畫。
一種強烈的直覺驅使著她，她伸手探向箱底。指尖觸到一本被壓在最下面的薄冊。抽出來，拂去厚厚的積塵，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封面無字。翻開內頁，熟悉的、剛勁中帶著清雋的筆跡映入眼簾——是祖父蘇老太醫的手札！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翻閱。字里行間，祖父的憂慮與警惕躍然紙上：
“……顧氏其心叵測，豺狼之性，以利合者，必以利噬……”
“……府中‘延壽丹’氣味有異，似含‘蝕骨’之引，長期服食，恐傷及神智，淪為傀儡……”
“……深查‘蝕心散’，無色無味，蝕魂奪魄，唯金針引毒，或可一搏……然圖譜已毀……”
“……顧老賊欲以‘九轉丹’為餌，誘我入局……此丹……兇險……”
看到“蝕心散”、“九轉丹”、“金針引毒”等字眼，蘇晚渾身冰冷！這薄冊，竟是祖父對顧家陰謀的部分記錄和對蝕心散的初步破解設想！然而，最關鍵處，幾頁紙被粗暴地撕去！殘留的紙茬上，赫然沾染著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觸目驚心！
祖父……當年究竟發現了什么？又是誰撕毀了這關鍵的書頁？
**(六)**
“啊——！鬼啊！救命——！”
“攔住她！快攔住她！她瘋了！”
凄厲到變形的尖叫和混亂的砸門聲，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驟然打破了顧府死寂的夜空！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西北角的柴房！
蘇晚猛地合上冊子，貼身藏好。幾乎同時，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看守婆子驚恐萬狀的哭喊，一路沖到佛堂方向：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蘇姨娘……蘇姨娘她……她變成厲鬼了！口吐白沫，眼睛血紅，力大無窮！把門都撞壞了！見人就抓，喊著……喊著二夫人要殺她滅口！我們……我們攔不住啊！”
混亂的哭喊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整個顧府瞬間被驚醒，各處燈火次第亮起。
蘇晚立于藏書閣幽暗的窗前，冷冷地看著佛堂方向驟然亮起的燈火，聽著遠處柴房傳來的、蘇玉柔如同野獸般的嘶吼和打砸聲。彼岸眠花粉的毒性，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怨恨，終于徹底摧毀了蘇玉柔的神智。她這顆毒棋，在預定的時間，以最慘烈的方式，引爆了！
**(七)**
佛堂的門被匆匆推開，顧老夫人在婆子攙扶下快步走出，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打亂了陣腳。“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她厲聲呵斥著報信的婆子，腳步匆匆地朝著柴房騷亂的方向趕去。
藏書閣三樓的陰影里，蘇晚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那枚溫潤如玉的“九轉還魂丹”在清冷的月光下，流轉著一層妖異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紫色光暈。
蝕心散……好一個蝕心散！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毒丹，又抬眼望向老夫人消失的方向，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也艷麗到極致的弧度。指間，那枚金針悄然滑出，針尖一點寒芒，在月光下與丹丸的妖異光澤交相輝映。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低語，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斬金截鐵的決絕，“顧老夫人，這枚你精心準備的蝕心毒餌……我蘇晚，吞定了！”
下一步，便是要讓這毒，如何反噬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