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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千蛛引·血啼鵑

夜風卷著顧言深身上濃烈的酒氣和蘇玉柔哭喊的癲狂氣息,在聽雨軒死寂的院落里打了個旋兒,又倉惶逃竄。他僵立在石桌前,脖頸上那冰冷的、裹著藥布的手指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抵著他的命脈。月光慘白,清晰地映出他瞳孔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暴怒、屈辱、被冒犯的狂躁,盡數被一種源自骨髓的、冰冷的恐懼碾碎。

蘇晚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兩簇幽藍的火焰無聲燃燒,帶著洞穿一切的冰冷和嘲弄。指尖在他頸側跳動的脈搏上,又極其輕微地、帶著死亡韻律般摩挲了一下。

“滾。”

一個字,沙啞破碎,卻如同驚雷炸響在顧言深耳邊。

他猛地后退一步,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推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院墻上,撞得他眼前發黑,肺腑劇震!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嗬嗬聲。他不敢再看蘇晚的眼睛,不敢再看那只包裹著白布、卻如同鬼爪般的手,更不敢去想方才那生死一線的冰冷觸感。一種前所未有的、被徹底擊潰的恥辱感混雜著滅頂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了聽雨軒的院門,連守門婆子驚懼的目光都無暇顧及,狼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院門在風中兀自開合,發出吱呀的呻吟。

茯苓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直到顧言深的身影消失,才敢爬過來,抱住蘇晚冰冷的腿,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小…小姐…他…他會不會…”

蘇晚緩緩收回手,那只包裹著白布的右手垂在身側。她低頭看著茯苓驚恐萬狀的臉,枯槁的唇微微開合:“怕什么。”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會更怕。”

她重新坐下,拿起石桌上那枚金針。針尖上,附著著顧二爺藥湯燥烈隱毒的殘渣和她自己“紅顏悴”的毒血,在月光下泛著一種詭異的暗紅光澤。她指尖捻動針身,那點幽藍的冷芒在暗紅毒漬的映襯下,更顯森然。

“茯苓,”蘇晚的目光投向院墻之外,那里隱約還能聽到玉棠苑方向傳來的、蘇玉柔歇斯底里的哭喊,“明日一早,去請王嬤嬤過來一趟。就說…我這里有上好的‘冰肌玉露’,能治她孫兒臉上的疥瘡。”

茯苓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驚疑和恐懼。王嬤嬤?那是蘇玉柔安插在聽雨軒外、負責看守院門、克扣用度的兩個惡婆子之一!平日里對她們呼來喝去,刻薄至極!小姐要見她?還…還要給她藥?

“小姐!那王婆子最是惡毒!她…”茯苓急道。

“她孫兒臉上的疥瘡,奇癢難忍,抓得血肉模糊。”蘇晚打斷她,聲音依舊平靜,“做祖母的,總會心疼。”她將金針輕輕放回紫檀木盒,合上蓋子,那點幽藍的光芒被掩去。“去吧,照我說的做。”

***

翌日清晨,天色陰沉,寒風刺骨。

聽雨軒的院門被拍得山響,帶著一股子蠻橫和迫不及待。“開門!少奶奶叫俺呢!快開門!”王嬤嬤粗嘎的嗓門在門外響起,帶著掩飾不住的貪婪和一絲狐疑。

門開了。王嬤嬤那張刻薄寡淡、如同風干橘皮的臉探了進來,三角眼滴溜溜亂轉,掃過院內依舊冰冷的藥爐、石桌上紋絲未動的“賞賜”補品,最后落在站在屋前臺階上的蘇晚身上,臉上擠出一個極其虛假的笑容:“少奶奶安好!聽說您有好藥賞賜?老婆子替我那不長進的孫兒,謝少奶奶大恩了!”

她嘴上說著謝恩,眼神卻肆無忌憚地在蘇晚枯槁的臉上和包裹著白布的右手上打轉,毫不掩飾那一絲幸災樂禍和鄙夷。昨日松濤苑的慘狀和玉棠苑的哭嚎她都聽說了,心里認定了是蘇晚這煞星作祟,如今被關在這破院子里,還能翻出什么浪?有好藥?不拿白不拿!

蘇晚沒有理會她眼中的惡意。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聲音帶著病弱的沙啞:“藥在屋里。茯苓,取給王嬤嬤。”

茯苓強忍著對這個惡婆子的厭惡和恐懼,從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粗糙的白瓷瓶,瓶口用蠟封著,遞給王嬤嬤。

王嬤嬤一把搶過,迫不及待地拔開蠟封,湊到鼻子下狠狠一嗅。一股極其清涼、帶著淡淡花香的藥味鉆入鼻腔。“喲!真是好東西!老婆子謝少奶奶賞!”她咧開嘴,露出幾顆黃牙,三角眼里閃爍著貪婪的光,胡亂福了福身,轉身就想走。

“嬤嬤且慢。”蘇晚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不高,卻如同冰線,瞬間釘住了她的腳步。

王嬤嬤不耐煩地回頭:“少奶奶還有何吩咐?”

蘇晚緩緩抬起那只包裹著白布的右手。清晨慘淡的光線下,白布邊緣滲出一點淡淡的黃褐色藥漬和隱約的血跡。她看著王嬤嬤,枯槁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其溫順、甚至帶著一絲歉意的笑容。

“我這手…昨日不小心碰了臟東西,起了疹子,又癢又痛。”她聲音虛弱,帶著一絲楚楚可憐的意味,“聽說嬤嬤伺候老夫人,最是穩妥細心。可否勞煩嬤嬤…幫我看看,這包扎是否穩妥?我這笨手笨腳的,自己總是弄不好。”

王嬤嬤一愣,看著蘇晚那副虛弱可憐的樣子,又瞥了一眼她那只“臟了”的、裹著白布的手,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和鄙夷。這賤人!自己手爛了還想讓她碰?晦氣!

但她眼珠子一轉,想到懷里那瓶聞著就金貴的“冰肌玉露”,又想到蘇晚如今被囚禁在此、老夫人明顯厭棄的處境,一股惡意的優越感油然而生。碰碰這晦氣手又如何?正好看看她到底爛成什么樣了!回頭還能去柔姑娘那里討個好!

“哎呀,少奶奶這說的哪里話。”王嬤嬤臉上堆起假笑,扭著腰走回來,三角眼里閃著惡毒的光,“老婆子粗手笨腳的,就怕伺候不好您這金貴的手。”她嘴上說著,動作卻毫不客氣,伸出那骨節粗大、指甲縫里還帶著黑泥的糙手,一把就抓住了蘇晚裹著白布的手腕!力道之大,帶著明顯的惡意,似乎想捏疼她!

就在王嬤嬤那骯臟粗糙的手指抓住蘇晚手腕、隔著白布用力捏下的瞬間——

蘇晚那只一直垂在身側、看似無力的左手,如同鬼魅般閃電探出!指尖,赫然拈著那枚御賜金針!

針尖上,一點暗紅近黑的詭異光澤在陰沉的晨光中一閃而逝!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細針刺破水囊的聲響。

王嬤嬤只覺得抓住蘇晚手腕的右手手背上,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如同被毒蜂蜇中的刺痛!那痛感極其短暫,卻又極其深入骨髓!她“嗷”地一聲怪叫,觸電般猛地縮回手!

低頭一看,右手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赫然多了一個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紅色針眼!針眼周圍,迅速泛起一圈詭異的桃花色紅暈!

“你…你扎我?!”王嬤嬤又驚又怒,三角眼瞪得溜圓,指著蘇晚尖叫起來,“你這毒婦!你敢用針扎我?!”

蘇晚緩緩收回金針,枯槁的臉上那抹溫順歉意的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靜。她看著王嬤嬤手背上迅速擴散的桃花色紅暈,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嬤嬤好眼力。正是扎了你。”

“這針上,淬了你家柔姑娘最愛的‘紅顏悴’,滋味如何?”

王嬤嬤如遭雷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看著手背上那迅速蔓延開來的桃花色紅疹,感受著那鉆心蝕骨的刺癢瞬間爆發,再聯想到蘇玉柔此刻在玉棠苑生不如死的慘狀,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啊——!”王嬤嬤發出一聲撕心裂肺、遠比手背刺痛更凄厲的慘叫!她看著自己迅速紅腫、冒出細小水泡的手背,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她再也顧不上什么藥瓶,什么柔姑娘,什么少奶奶,驚恐萬狀地轉身,像一頭被滾油潑中的肥豬,嚎叫著、連滾爬爬地沖出了聽雨軒的院門!

“毒婦!她是毒婦啊!救命!救命啊——!”她那充滿極致恐懼的凄厲嚎叫,如同垂死野獸的悲鳴,瞬間撕裂了顧府清晨壓抑的寧靜,遠遠地傳了出去!

***

王嬤嬤那撕心裂肺、如同厲鬼索命般的嚎叫,如同瘟疫般迅速席卷了整個顧府。恐慌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下人的心頭。聽雨軒那扇沉重的院門,在眾人眼中已不再是囚籠,而是通往地獄的入口。連奉命看守的兩個婆子,都嚇得臉色慘白,遠遠地縮在角落,再不敢靠近院門半步,看向院內那道素白身影的目光,充滿了刻骨的恐懼,如同看著擇人而噬的妖魔。

消息傳到福壽堂時,顧老夫人正捻著佛珠,聽著嚴嬤嬤低聲稟報昨夜松濤苑和玉棠苑的混亂。當聽到王嬤嬤的慘狀和那聲“毒婦”的嚎叫時,老夫人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那顆光滑的檀木珠子竟被她硬生生捏出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反了!反了天了!”老夫人猛地將佛珠拍在案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她霍然起身,胸口劇烈起伏,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驚天的怒意和一絲再也無法掩飾的恐慌!蘇晚!這個賤人!她竟敢!她竟敢在顧府內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張膽地行兇下毒!她這是在赤裸裸地打顧家的臉!是在挑釁她這個顧家掌權者的權威!

“來人!”老夫人聲音尖利,帶著破音的嘶啞,“把那個賤人給我捆了!拖到祠堂!家法伺候!我倒要看看,圣上賜的金針,能不能護住她這副毒蛇心腸!”

嚴嬤嬤和一眾心腹婆子領命,氣勢洶洶地沖向聽雨軒。

然而,當她們推開那扇如同鬼門關般的院門時,看到的景象卻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院中,蘇晚正坐在石桌前。她面前擺著一個半舊的銅盆,盆里盛著半盆清澈的井水。而她手中,正拿著那枚御賜金針。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蘇晚平靜地抬起那只包裹著白布、昨日被“紅顏悴”侵蝕的右手。她解開白布,露出底下被灰燼搓破、又被“九花玉露”涂抹過、依舊紅腫猙獰、滲出淡黃膿水的傷口。

然后,她拈著那枚金針,針尖上還殘留著一點暗紅的毒漬。她將針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冰冷儀式感地,刺入自己右手傷口邊緣的腐肉之中!

輕輕攪動!

一絲帶著腥氣的、淡粉色的膿血,順著金針的針身被引了出來!

她將針尖抽出,置于銅盆的清水之上。針尖上那點混合著她自身毒血和王嬤嬤沾染的“紅顏悴”的膿液,滴答一聲,落入清澈的水中。

瞬間,那滴膿液在清水中如同活物般暈開、擴散!原本清澈的水面,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染開一片極其妖異、極其刺目的——血紅色!

如同啼血的杜鵑,凄厲而詭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只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色彩斑斕的飛蛾,被這妖異的血色水汽吸引,竟直直地撲向了銅盆!

就在它的翅膀剛觸及那血紅色水面的剎那!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那只斑斕的飛蛾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翅膀瞬間蜷曲焦黑!整個身體猛地一僵,直直地墜入那血紅色的水中!水面只冒了幾個微小的氣泡,那飛蛾便徹底沉入水底,一動不動,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生機!

滿院死寂。

嚴嬤嬤和那些兇神惡煞的婆子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院門口,臉上的怒意早已被無邊的恐懼取代!她們看著銅盆里那片妖異的血水,看著那只瞬間斃命的飛蛾,再看向蘇晚手中那枚流淌著幽藍寒芒的金針,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哪里是金針!分明是閻羅的勾魂筆!

蘇晚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門口那群面無人色的婆子。她的指尖還拈著那枚沾著自身毒血的金針,針尖一點幽藍,映著她枯槁卻冰冷如霜的臉。

“嚴嬤嬤,”她的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如同來自九幽的宣判,“回去告訴祖母。”

“這‘血啼鵑’的毒,見血封喉。”

“我蘇晚爛命一條,死不足惜。”

“只是不知…”她微微歪頭,枯槁的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顧家滿門,有多少條命,夠陪我…同赴黃泉?”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拈著金針的手指,極其隨意地、輕輕一彈!

一滴細微的、混合著暗紅毒漬和幽藍冷芒的液體,從針尖飛濺而出,精準地落在院門口的青石板上。

滋……

一聲極其細微的腐蝕聲響起。青石板上,瞬間留下一個米粒大小、深不見底的焦黑小坑,裊裊升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嚴嬤嬤渾身一顫,如同被毒蝎蜇中,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身后的婆子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后退,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如同鬼蜮的院子!

蘇晚不再看她們。她低下頭,目光落在銅盆里那片妖異的血水之上。然后,在所有人驚恐萬分的注視下,她伸出舌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舔過金針針尖殘留的那點暗紅毒漬!

舌尖卷過針尖,帶走了那點致命的混合物。

她閉上眼,細細品味著口腔中彌漫開的、混合著血腥、苦腥、燥烈與陰寒的復雜滋味。

再睜開時,眸底深處,那幽藍的鼎火熊熊燃燒,映照著銅盆中那片如同啼血杜鵑般凄艷的猩紅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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