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死寂如墓。青煙繚繞的冰冷牌位前,那片妖異猩紅的“血啼鵑”毒水,如同來自九幽的詛咒,無聲地映照著顧家眾人驚駭欲絕的臉。那只瞬間斃命的斑斕飛蛾沉在盆底,焦黑的殘骸是無聲的警告。蘇晚指尖那枚幽藍流轉的金針,此刻在森嚴的祠堂燭火下,更像一柄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隨時可能落下的勾魂鐮刀。
嚴嬤嬤和那群兇神惡煞的婆子早已癱軟在地,面無人色,抖如篩糠。顧老夫人死死攥著椅背,指節青白,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銅盆里那片猩紅,又猛地轉向蘇晚——那個枯槁如鬼、卻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女人!她舔舐毒針的舌尖仿佛還帶著猩紅的殘跡,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燃燒的幽藍火焰,幾乎要將整個祠堂焚毀!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緊了老夫人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孫媳”,早已不是那個可以隨意揉捏掌控的孤女。她是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握在手中固然能傷人,但稍有不慎,便會先割斷自己的喉嚨!圣上的金針是她的護身符,更是懸在顧家頭頂的催命符!皇帝要鎮北侯死,蘇晚做了那把刀。若皇帝想要顧家死呢?這把刀,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揮向顧家?
“妖…妖孽…”顧老夫人干癟的嘴唇哆嗦著,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刻骨的怨毒和無法掩飾的驚懼。
“祖母此言差矣。”蘇晚緩緩放下金針,聲音沙啞卻清晰,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冰珠落地,“晚晚所用,皆乃蘇家祖傳岐黃之術。毒可殺人,亦可…救人?!彼哪抗庖庥兴傅貟哌^顧言深煞白的臉,又掠過蘇玉柔方向(她并未出席,但老夫人知道她的慘狀),“二叔宿疾發作,痛不欲生;玉柔姐姐容顏受損,痛徹心扉…晚晚心有不忍,或可…略盡綿薄之力?”
“你休想!”顧言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嘶吼出聲!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蘇晚,如同盯著不共戴天的仇敵,“你這毒婦!害了二叔!毀了玉柔!還想故技重施?!祖母!不能信她!她就是來索命的惡鬼!”他激動地想要沖上前,卻被身后臉色同樣慘白的顧三爺死死拉住。
蘇晚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憐憫的弧度:“夫君這般激動…是怕晚晚治不好二叔和姐姐?還是…怕晚晚說出些不該說的?”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他腰間——那個曾經懸掛著致命木片穗子的位置。
顧言深如同被毒蛇咬中,瞬間僵住,所有咆哮堵在喉嚨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
“夠了!”顧老夫人猛地一拍椅背,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破音!她渾濁的老眼死死攫住蘇晚,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風箱。她知道,自己敗了。敗得一塌糊涂。在這個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回來的女人面前,顧家所有的威壓、算計、甚至引以為傲的權勢,都成了可笑的擺設!她引以為傲的掌控力,在蘇晚手中那枚能引動“血啼鵑”的金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再強硬下去,只會玉石俱焚!蘇晚爛命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深櫦摇櫦野倌昊鶚I,滿門富貴,賭不起!
巨大的屈辱如同毒液,腐蝕著老夫人的五臟六腑。她死死咬著后槽牙,牙齦幾乎滲出血來。最終,那滔天的怒焰在滅頂的恐懼面前,被強行壓制成一片冰冷的灰燼。
“晚丫頭…”老夫人幾乎是耗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干澀無力,“你…受委屈了?!?
祠堂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夫人。這句“受委屈了”,無異于當眾認輸!承認了顧家對蘇晚的虧欠!承認了這場鴻門宴的失敗!
蘇晚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冰冷嘲弄。
“祖母言重了?!彼曇粢琅f平靜,聽不出喜怒。
“聽雨軒…過于清冷偏僻,不利你養病?!崩戏蛉四碇鹬榈氖种付兜脜柡?,幾乎捏不住那光滑的珠子,“即日起…撤去看守。你…可自由出入。府中庫房藥材…若有需要,可憑此牌…自行支取。”她顫抖著手,從腕上褪下一枚小巧的、刻著“顧”字的烏木令牌,示意嚴嬤嬤遞過去。
嚴嬤嬤面如死灰,哆嗦著上前,將令牌放在蘇晚身前的蒲團上,如同放下一個燙手的山芋,然后迅速退開,不敢再看蘇晚一眼。
“二叔和玉柔…的癥候,”老夫人艱難地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若你有心…便看著辦吧?!边@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也是將顧家兩條重要人命的處置權,以一種極其屈辱的方式,交到了蘇晚手中!
“晚晚…遵命。”蘇晚緩緩伸出手,枯槁的手指拈起那枚尚帶著老夫人體溫的烏木令牌。冰冷的木質觸感傳來,如同握住了一把打開顧家寶庫和部分命脈的鑰匙。
她站起身。動作依舊帶著病弱的虛浮,但脊背卻挺得筆直。素白的衣裙在森嚴的祠堂燭火下,如同一面無聲的、宣告勝利的旗幟。
她不再看癱軟在地的婆子,不再看臉色鐵青、眼神怨毒的顧言深,更不再看那高高在上、卻已頹然失色的老夫人。她端著那盆盛放著妖異“血啼鵑”毒水的銅盆,如同捧著最神圣的戰利品,一步一步,緩緩地、卻異常堅定地,走出了這座冰冷壓抑、象征著顧家無上權威的祠堂。
沉重的祠堂大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里面那些驚懼、怨毒、屈辱的目光。
寒風撲面而來,卷起她枯草般的長發。蘇晚站在祠堂外的石階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自由的空氣。心口傷處和右手傷處的疼痛依舊清晰,卻再也壓不住胸腔里那翻涌的、冰冷的火焰。
她低頭,看著銅盆中那片如同凝固血淚般的猩紅毒水。水面倒映著她枯槁如鬼的臉,也倒映著祠堂飛檐一角那猙獰的嘲風獸首。
然后,在守候在祠堂外、驚疑不定的下人們恐懼的目光注視下,蘇晚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頭皮炸裂的舉動!
她緩緩抬起那只包裹著白布、傷痕累累的右手,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蘸取了銅盆中一點猩紅粘稠的“血啼鵑”毒水!
那妖異的猩紅液體,如同最濃稠的血液,沾染在她蒼白的指尖!
然后,她將指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冰冷而專注的儀式感,湊近自己的唇邊。
舌尖探出,如同品嘗世間最珍貴的瓊漿,輕輕舔舐過指尖那一點致命的猩紅!
毒液的腥甜、陰寒、暴烈,混合著自身血液的微咸,瞬間在味蕾上炸開!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電流般的顫栗感順著舌尖瞬間席卷全身!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掌控死亡、凌駕于仇敵之上的、極致冰冷的快意!
她閉上眼,細細品味著這復仇的滋味。再睜開時,眸底深處,那幽藍的鼎火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冰冷!
她端著銅盆,走下石階。素白的身影穿過庭院,走過回廊。所過之處,下人們如同躲避瘟疫般紛紛退避,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恐懼和敬畏。無人敢攔,無人敢問。
直到聽雨軒那扇象征著囚禁的院門出現在眼前??词卦洪T的兩個婆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遠遠地縮在墻角,看到蘇晚端著那盆猩紅毒水走來,更是如同見了閻羅,連滾爬爬地躲開。
蘇晚走到院門前,停下腳步。她看著那扇沉重、緊閉、禁錮了她太久的木門。
然后,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她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
砰!
一腳狠狠踹在緊閉的院門之上!
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吱呀——
沉重的院門,應聲而開!
門內,是依舊破敗凄清的聽雨軒小院??輼洌湓睿涞氖?。
門外,是廣闊而危機四伏的顧府。
蘇晚端著那盆猩紅的“血啼鵑”,站在洞開的院門口。寒風卷起她素白的衣袂和枯槁的長發。她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眼眸,如同穿透了眼前的高墻深院,投向了更遠、更深的黑暗。
她緩緩抬起下巴,目光掃過院外那些驚恐退避的下人,聲音沙啞卻清晰地穿透寒風,宣告著一個囚徒時代的終結,和一個復仇者時代的開啟:
“這聽雨軒的門…”
“從今日起,開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