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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鴻門宴·紅顏悴

松濤苑里顧二爺那撕心裂肺、如同惡鬼夜嚎的慘叫聲,如同跗骨之蛆,在顧府陰冷的夜色里回蕩了整整一夜,最終在黎明前化作斷斷續續、氣若游絲的呻吟,才漸漸平息。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過顧府每一個角落。下人們噤若寒蟬,走路都踮著腳尖,眼神交匯間滿是驚疑與對聽雨軒那位的深深忌憚。

天色剛蒙蒙亮,聽雨軒那扇沉重的院門,卻破天荒地“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來人是顧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嬤嬤,姓嚴。一張臉如同風干的核桃,刻板嚴肅,眼神銳利如鷹隼,看人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她身后跟著兩個低眉順眼的丫鬟,手里捧著兩個托盤。

“少奶奶安。”嚴嬤嬤的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半分恭敬,只有例行公事的冰冷,“老夫人念您身子弱,又受了驚,特意吩咐老奴送來些上好的血燕和野山參,給您壓驚補身。”她目光掃過院內角落那早已冰冷的藥爐和殘留的灰燼,又掠過石桌上那碗紋絲未動、早已凝了一層油膜的糙米粥,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和更深沉的警惕。

托盤上,兩盞精致的青花瓷盅里,血燕窩晶瑩剔透,燉得軟糯粘稠;旁邊錦盒里躺著的野山參須發俱全,品相極佳。與昨日那碗豬食般的糙米粥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茯苓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恩典”,非但沒有欣喜,反而心頭警鈴大作。黃鼠狼給雞拜年,絕無好心!

蘇晚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依舊是一身素白,枯槁的臉在晨光中更顯透明。她抬起眼皮,平靜無波地掃過那價值不菲的補品,目光落在嚴嬤嬤那張刻板的臉上。

“老夫人費心了。”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聽不出情緒,“不知嬤嬤親自前來,可還有別的吩咐?”

嚴嬤嬤微微頷首,刻板的臉上擠出一絲極其僵硬的、堪稱“和藹”的笑容:“老夫人說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昨夜二爺…是宿疾發作,驚擾了闔府,與少奶奶并無干系。老夫人體恤您受了委屈,今日午時,特意在福壽堂設下家宴,親自為您壓驚。請少奶奶務必賞光。”她刻意加重了“并無干系”和“親自為您壓驚”幾個字,目光卻如同探針,緊緊鎖住蘇晚臉上的每一絲變化。

鴻門宴。

這三個字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壓在茯苓心頭。她緊張地看向蘇晚。

蘇晚枯槁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其溫順、甚至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笑容。“祖母慈愛,晚晚感激不盡。”她站起身,對著嚴嬤嬤的方向,極其標準地福了一福,動作帶著一絲病弱的虛浮,“煩請嬤嬤回稟祖母,晚晚定準時赴宴。”

嚴嬤嬤看著蘇晚臉上那挑不出毛病的溫順笑容,心中那股怪異感卻越發強烈。她不再多言,留下補品,帶著丫鬟轉身離去。沉重的院門再次合攏落鎖,將聽雨軒隔絕成一座孤島。

“小姐!不能去啊!”門剛一關上,茯苓就撲到蘇晚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她們肯定沒安好心!松濤苑的事剛過,這宴席…分明就是鴻門宴!是要試探您,要害您啊!”

蘇晚臉上的溫順笑容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靜。她走到石桌前,目光落在那兩盞晶瑩的血燕和品相完美的野山參上。

“害我?”她低低地重復,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那溫潤的青花瓷盅邊緣,指尖冰涼,“她們當然想。”她的目光移向院角冰冷的藥爐,“可她們更怕。”

“怕?”茯苓不解。

“怕我這把刀,握在別人手里。”蘇晚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更怕這把刀,反過來,割了她們自己的喉嚨。”她拿起那盅血燕,湊到鼻尖,極其仔細地嗅了嗅。濃郁的燕窩甜香中,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完美掩蓋的、帶著清涼甜膩的氣息鉆入鼻腔——是“醉仙引”的引子,與昨日顧言深在侯府遞給她那杯茶中的味道如出一轍,只是更加精純,劑量也更微小。長期服用,會令人精神萎靡,氣血漸虧,最終纏綿病榻,形如廢人。

蘇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顧老夫人,果然好手段。恩威并施,軟硬兼施。用“恩典”掩蓋試探,用“壓驚”之名行下毒之實。既要逼她低頭,又要防她反噬。

她放下血燕盅,沒有再看那野山參一眼。“茯苓,更衣。”

午時將至,福壽堂內暖香浮動。

巨大的紫檀木圓桌上已擺滿了珍饈美味,碗碟皆是官窯精品,流光溢彩。顧老夫人端坐主位,一身絳紫色福壽紋錦緞襖裙,頭戴赤金鑲祖母綠抹額,捻著佛珠,神色看似平和,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和審視。顧言深坐在她左下首,一身月白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間籠著一層化不開的郁色,目光時不時飄向門口,帶著一種復雜的焦躁。蘇玉柔則坐在顧言深身邊,一身嬌艷的海棠紅遍地金褙子,發髻高挽,簪著赤金點翠步搖和那支芍藥簪,妝容精致,只是眼底的青黑和強撐的笑容,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安。

顧二爺自然缺席。顧三爺夫婦及幾位小姐作陪,神情各異,或好奇,或幸災樂禍,或帶著隱隱的恐懼,席間氣氛壓抑而詭異。

當蘇晚的身影出現在福壽堂門口時,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她依舊是一身素白,洗得發舊的衣裙,沒有任何紋飾點綴。枯槁的臉上未施脂粉,蒼白得近乎透明,脖頸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素色衣領的映襯下,如同猙獰的烙印,觸目驚心。一頭枯草般的長發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著,發髻間,那枚吸附著金絲楠木碎片的御賜金針并未佩戴,只有那支作為地宮鑰匙的烏木簪,靜靜地插在發間,毫不起眼。

她這副形容枯槁、荊釵布裙的模樣,與這滿堂錦繡、珠光寶氣的氛圍格格不入,如同闖入金玉堆里的一抹寒霜。

蘇玉柔眼中瞬間閃過強烈的鄙夷和快意。顧言深看著蘇晚這副凄慘落魄的樣子,看著她脖頸上那自己父親留下的指痕,心頭莫名地一陣刺痛,隨即又被一種被冒犯的惱怒取代——她這是故意在打顧家的臉!在打他的臉!

“晚丫頭來了,”顧老夫人臉上堆起慈祥的笑容,聲音溫和,“快,坐到祖母身邊來。”她指了指自己右下首特意空出的位置。

蘇晚垂眸,溫順地應了一聲:“謝祖母。”她步履虛浮,緩緩走到老夫人身邊坐下。姿態恭謹,挑不出一絲錯處。

宴席開始。丫鬟們魚貫而入,奉上珍饈美饌。老夫人親自執起銀箸,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芙蓉魚片放到蘇晚面前的白玉碟中。“嘗嘗這個,江南新到的鰣魚,最是鮮美滋補。你身子虛,多吃些。”

那魚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蘇晚拿起銀箸,動作遲緩。在魚肉即將入口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老夫人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蘇玉柔屏住了呼吸,顧言深握著酒杯的手指也收緊了。

“祖母厚愛,晚晚感激。”蘇晚的聲音帶著病弱的沙啞,她放下銀箸,并未去碰那魚肉,反而端起手邊那盞早已斟滿的、琥珀色的陳年花雕,“只是侯府歸來,心緒難平,又感風寒,實難克化葷腥。晚晚…以茶代酒,敬祖母慈心,謝祖母體恤。”她說著,端起酒盞,卻并未飲下,只是恭敬地舉著。

福壽堂內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老夫人臉上的慈祥笑容僵住了,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逝。蘇玉柔幾乎要忍不住出聲呵斥。顧言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這賤人!竟敢當眾拂了老夫人的面子!

“好,好。”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怒意,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已有些勉強,“你有心了。身子要緊,隨意便好。”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盞,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蘇晚這才放下酒盞,依舊端坐,低眉順眼,仿佛剛才的舉動只是出于病弱的無奈。

接下來的宴席,氣氛更加沉悶詭異。無論老夫人如何慈愛地勸菜,無論蘇玉柔如何故作關切地介紹菜肴如何滋補,蘇晚始終以“心緒難平”、“感念亡親”、“身體不適”為由,只略略動了幾筷清淡的素菜,對所有的珍饈美味、羹湯補品都敬謝不敏。她面前的杯盞,也始終空著。

老夫人捻著佛珠的速度越來越快,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精心準備的試探和下毒,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被蘇晚這看似溫順實則油鹽不進的姿態,輕飄飄地化解于無形。她看著蘇晚那張枯槁平靜的臉,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燃燒,卻無處發泄。

蘇玉柔更是氣得幾乎咬碎銀牙。她看著蘇晚那副窮酸落魄卻偏偏端坐于此、讓老夫人和自己都無可奈何的樣子,嫉恨如同毒藤瘋狂滋長。尤其是看到顧言深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蘇晚身上,哪怕那眼神復雜難辨,也讓她心頭如同被毒蝎蟄過!憑什么!一個失了貞潔、如同鬼魅般的賤人,憑什么還能坐在這里礙眼!

眼看宴席即將在沉悶壓抑中草草收場。蘇玉柔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翻涌的惡念。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盞剛奉上的、熱氣騰騰的冰糖燕窩羹,臉上堆起最甜美的笑容,裊裊娜娜地站起身,走到蘇晚身邊。

“晚晚妹妹,”她的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帶著濃濃的關切,“你瞧你,氣色還是這般差。這燕窩羹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廚房用血燕燉的,最是養人。你身子虛,喝些熱乎的,暖暖胃也好。”她說著,將手中那盞晶瑩剔透、散發著甜香的燕窩羹,遞到蘇晚面前,動作親昵,仿佛真心實意。

然而,在遞過去的瞬間,她寬大的袖口極其自然地拂過蘇晚放在膝上的手背,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彈!一點細微得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淡淡桃花香氣的粉色粉末,借著袖口的遮掩,精準地飄落在蘇晚枯槁的手背上!

“紅顏悴”!

蘇玉柔眼中掠過一絲惡毒的得意。此毒沾膚即入,初時只是微癢,不出半日,便會令人肌膚紅腫潰爛,如同惡瘡,毀容只在頃刻!

蘇晚低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手背上那點細微的觸碰和隨之而來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癢,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過。她甚至不用看,那縷極其細微的桃花香氣已經鉆入鼻腔——是蘇玉柔慣用的、摻雜了“紅顏悴”引子的香粉!

她緩緩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笑容甜美卻淬滿毒汁的蘇玉柔。枯槁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其溫順、甚至帶著一絲感激的笑容。

“謝姐姐關懷。”蘇晚的聲音依舊沙啞虛弱。她沒有去接那盞燕窩羹,反而在蘇玉柔錯愕的目光中,極其自然地抬起那只沾了“紅顏悴”粉末的手,輕輕攏了攏自己耳鬢散落的枯發。

那沾著毒粉的手指,不經意地拂過自己蒼白枯槁的臉頰,動作輕柔。

然后,她的手并未放下,而是順勢抬起,極其自然地、仿佛姐妹情深般,替蘇玉柔理了理鬢邊那支搖曳生輝的赤金點翠步搖流蘇。

指尖,帶著那點致命的“紅顏悴”粉末,輕柔地拂過蘇玉柔那精心妝點、吹彈可破的臉頰肌膚。

“姐姐今日…妝容真美。”蘇晚看著她瞬間僵硬的笑容,枯槁的唇微微開合,吐出的話語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這支步搖…襯得姐姐,人比花嬌呢。”

蘇玉柔只覺得臉頰被蘇晚冰涼枯槁的指尖拂過,帶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微癢和寒意。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她猛地后退一步,看著蘇晚那只剛剛拂過自己臉頰的手,又驚又怒,想要尖叫,卻又在老夫人和顧言深的目光下生生忍住,一張俏臉憋得通紅,眼中充滿了驚懼和難以置信的恐慌!

蘇晚緩緩收回手,攏回袖中。指尖殘留的那點桃花香氣和微癢,仿佛是她從地獄帶回的戰利品。

她垂眸,端起面前那杯一直空著的清茶,對著臉色鐵青的老夫人,溫順地舉了舉杯。

“祖母,晚晚…以茶代酒,再敬您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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