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萌芽
- 羊城!羊城!
- 終將重逢的我們
- 2879字
- 2025-06-05 13:49:57
難民營的日子比逃亡路上安穩許多,但淑珍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棲身之所。
每天都有新的難民涌入,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可怕——廣州已經完全淪陷,日軍正在向周邊地區擴張。
第三天清晨,淑珍排隊領取稀粥時,聽到身后有人低聲交談。
“聽說廣西那邊比較安全,有軍隊保護...”
“太遠了...”
淑珍悄悄記下這些信息。回到帳篷,她看到小杰正和魁梧的叔叔蹲在地上,用樹枝畫著什么。
“媽媽!”小杰抬頭,臉上帶著久違的興奮,“張叔叔在教我認字!”
那壯漢站起身,淑珍才注意到他左臂上纏著染血的繃帶。“大姐好,一直都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張鐵山。”他的聲音低沉有力,眼神卻溫和。
淑珍點頭表示感謝。她注意到地上畫的是“中國”兩個大字,旁邊還有幾個簡單的詞語。
“張叔叔說,認字才能明白道理。”小杰驕傲地指著地上的字,“這是'人民',這是'革命'。”
張鐵山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閑著也是閑著,教孩子認幾個字。”
接下來的日子里,張鐵山成了小杰的“老師”。每當淑珍幫廚或洗衣時,小杰就跟在張鐵山身邊學習。起初只是簡單的識字和算術,后來漸漸有了更深入的內容。
一天傍晚,淑珍回來,聽到張鐵山正在給幾個孩子講故事。
“...那雪山高得看不見頂,戰士們穿著單衣草鞋,一個拉著一個往上爬。有人走不動了,戰友就背著他;有人滑倒了,立刻有十幾雙手伸過來...”
小杰坐在最前排,眼睛一眨不眨。簡佩蘭悄悄站在帳篷外,聽張鐵山講述紅軍長征的故事。
“為什么他們要爬雪山?”一個孩子問。
“因為要保存革命的火種。”張鐵山的聲音變得莊重,“就像我們現在逃難一樣,不是為了逃命,而是為了將來能打回去,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
淑珍看小杰的背挺得筆直,小手攥成拳頭。她從未見過兒子這樣的神情。
晚飯后,小杰反常地沉默。淑珍摸了摸他的額頭:“不舒服嗎?”
“媽媽,”小杰突然抬頭,眼睛亮得出奇,“張叔叔說中國外面的世界也有紅軍,而且他們建立了沒有壓迫的國家。”
淑珍愣住了。她只是個普通家庭婦女,對政治知之甚少。
“張叔叔是共產黨,”小杰壓低聲音,像在說什么重大秘密,“他說共產黨就是現在的紅軍,是真心為老百姓打天下的。”
“這些話不要到處說。”淑珍本能地警惕起來。雖然她對共產黨沒什么了解,但知道國民政府并不待見他們。
“我知道,張叔叔說這是'地下工作'。”小杰做了個封嘴的手勢,卻又忍不住繼續,“媽媽,張叔叔見過毛主席!他說毛主席在延安領導全國人民抗日...”
淑珍驚訝于兒子口中蹦出的這些陌生詞匯。短短幾天,小杰的世界似乎擴大了許多倍。
第二天,難民營突然騷動起來。有人大喊著什么,人群頓時亂作一團。簡佩蘭正在洗衣處,聽到喊聲立刻扔下衣服往回跑。
她遠遠看到一隊國民黨士兵正在入口處檢查證件,幾個持槍士兵已經開始搜查帳篷。小杰和張鐵山所在的帳篷前,一個軍官正厲聲質問著什么。
淑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張鐵山把小杰護在身后,正和那軍官交涉。軍官突然伸手去抓小杰,張鐵山猛地推開軍官,轉身把小杰推向人群方向。
“混賬!”軍官怒喝一聲,幾個士兵立刻圍了上來。
淑珍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卻被維持秩序的警察攔住。她眼睜睜看著張鐵山被日本兵拳打腳踢,最后被押上了一輛軍用卡車。
混亂中,小杰掙脫人群跑向淑珍,撲進她懷里渾身發抖。
“他...他們要張叔叔指認同伴...”小杰抽泣著說,“張叔叔不肯...”
淑珍緊緊抱住兒子,看著遠去的卡車,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張鐵山兇多吉少了。
那天夜里,小杰一直沒睡,坐在帳篷門口望著星空。簡佩蘭走過去,發現他手里攥著什么東西。
“張叔叔給我的。”小杰攤開手掌,是一枚用粗糙鐵片磨成的五角星,“他說這是紅軍的標志,讓我好好保存。”
淑珍接過那枚已經有些生銹的五角星,在月光下它顯得樸素而莊嚴。
“媽媽,張叔叔說每個人都是夜空中的一顆星,有的亮些,有的暗些,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黑暗。”小杰的聲音帶著超越年齡的成熟,“他說他的光芒也許很微弱,但總有一天,千千萬萬的光芒會匯聚成革命的烈火。”
淑珍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只是個普通的母親,只希望兒子平安長大。但看著小杰閃閃發光的眼睛,她明白有些東西已經在這個十歲孩子心中生根發芽。
三天后,難民營接到通知要疏散。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說日軍已在附近活動,所有人必須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收拾行李時,小杰小心翼翼地把那枚五角星縫在內衣口袋里。“張叔叔說我們要往西走,去有大山的地方,那里有抗日根據地。”
淑珍沒有糾正兒子。也許張鐵山說的是對的,也許西部山區真的有一片凈土。無論如何,繼續西行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轉移的隊伍比來時龐大了許多,足有兩三百人。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小杰突然問:“媽媽,你知道馬克思嗎?”
淑珍搖搖頭。
“張叔叔說他是全世界窮人的導師,就像...就像孔夫子是讀書人的老師一樣。”小杰努力復述著記憶中的話,“他說中國也有自己的馬克思,就是毛主席。”
旁邊一個老者聽到這番言論,驚訝地看了小杰一眼。淑珍連忙制止兒子:“這些話不要在外面說。”
但小杰的求知欲已經被點燃。接下來的路程中,他不斷向隊伍中的長者請教各種問題——為什么日本要侵略中國?為什么中國打不過日本?共產黨和國民黨有什么區別?
大多數問題得不到明確答案,但這并不影響小杰的熱情。晚上休息時,他會用樹枝在地上默寫張鐵山教他的字,有時是“革命”,有時是“解放”,還有一次淑珍看到了“共產主義”四個復雜的字。
一天傍晚,隊伍在一處廢棄村莊過夜。小杰幫淑珍生火時,突然說:“媽媽,我要當紅軍。”
淑珍的手一抖,火石差點掉在地上。“別胡說,你將來要讀書,當個教書先生或者賬房先生,平平安安的。”
“但張叔叔說,沒有國哪有家。”小杰固執地說,“如果人人都只想著自己平安,那誰去打日本鬼子?”
淑珍無言以對。她想起自己的丈夫,那個平時連雞都不敢殺的男人,卻一直在暗地里努力的對抗著日本人。也許有些道理,本就比生命更重要。
夜深人靜時,淑珍檢查著小杰腳底的水泡,聽他講述白天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消息。
“...有人說延安有個抗日軍政大學,連我這么大的孩子都能去學習。媽媽,我們能去延安嗎?”
淑珍輕輕搖頭:“太遠了,而且路上太危險。”
“但張叔叔說,越是艱難的路,越能磨練人的意志。“小杰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說紅軍長征走了兩萬五千里,比去延安遠多了。”
淑珍嘆了口氣,摸了摸兒子消瘦的臉頰。這個曾經只關心糖果和玩具的男孩,如今滿腦子都是國家大事和革命理想。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只知道戰爭改變了一切,包括孩子的童年。
轉移的第七天,隊伍遭遇了一場暴雨。人們擠在一座破廟里避雨,小杰卻趁機湊到幾個看起來有學問的人身邊,繼續他的“采訪”。
淑珍看著兒子專注的側臉,突然意識到小杰已經很久沒提起過廣州的家,沒問過什么時候能回去。也許在孩子心中,那個曾經的家已經和“舊中國”一起,成為了需要被“革命”的對象。
雨停后,隊伍繼續前進。遠處隱約可見連綿的群山,有人指著說那就是廣西境內的山區,相對安全些。
小杰走在簡佩蘭身邊,突然說:“媽媽,等打跑了日本人,我們要建設一個新中國。張叔叔說那時候沒有地主欺壓農民,沒有資本家剝削工人,孩子都能上學...”
淑珍望著兒子憧憬的表情,不忍心打破他的夢想。她只是緊緊握住小杰的手,感受著那枚縫在他口袋里的五角星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