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她們逛到了城南的一處花鳥市場。

陽光透過藤蔓編織的棚頂，灑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清香和鳥兒的啼鳴，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沈意歡在一個賣多肉植物的攤子前停下，那些圓滾滾、胖嘟嘟的小家伙煞是可愛。

“姑娘眼光真好，這是剛從南邊運來的‘玉露’，瞧這葉片，多透亮。”攤主是個憨厚的中年婦人，熱情地介紹著。

沈意歡正彎腰細看，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她抬眼望去，只見幾個身著勁裝的漢子正推搡著一個賣字畫的老者，為首的那個，正是這幾日跟著她的其中一人。

“老人家，這畫我們王爺看上了，開個價吧！”那漢子語氣蠻橫，顯然沒把老者放在眼里。

老者須發皆白，抱著一卷畫軸，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我祖傳的字畫，不賣！你們快走！”

“嘿，給臉不要臉是吧？”另一漢子上前就要搶。

“住手！”沈意歡見狀，忍不住開口喝止。她快步走過去，擋在老者身前，目光直視著那幾個漢子，“光天化日之下，強買強賣，還有王法嗎？”

那幾個漢子沒想到會有人出來管閑事，尤其是看到是沈意歡，都有些意外。

為首的那個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又帶著點不屑的神情：“沈姑娘，這是我們王爺的事，你還是別管了。”

“我只知道，在這天子腳下，不應有此等惡霸行徑。”沈意歡寸步不讓，“這位老伯說了不賣，你們若再糾纏，我便去報官！”

“報官？”那漢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

“我不管你們是誰的人，道理在何處，人心便在何處。”沈意歡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哦？本王的人，在這里惹什么麻煩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昭平王季衡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過來。

他今日換了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幾分沙場的戾氣，多了幾分貴公子的雅致，只是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

那幾個漢子見狀，連忙上前恭敬地行禮：“王爺。”

季衡擺了擺手，目光落在沈意歡身上，又掃了一眼她身后抱著畫軸的老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沈姑娘這是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

沈意歡福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只是見幾位大哥對老人家無禮，忍不住多說幾句。這字畫既是老伯祖傳之物，愿不愿意賣，自當由老伯說了算，不該強求。”

季衡沒說話，只是走到老者面前，目光落在那畫軸上：“老人家，可否讓本王一觀？”

老者看了看季衡，又看了看身旁的沈意歡，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畫軸遞了過去。

季衡展開畫軸，只見上面畫著一幅山水，筆法蒼勁，意境悠遠，確是一幅難得的佳作。

“好畫。”季衡贊了一句，隨即看向老者，“老人家，本王確實喜愛這幅畫，不知您肯割愛否？本王愿出高價。”他的語氣平和了許多，再無之前手下的蠻橫。

老者沒想到昭平王會是這個態度，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王爺喜歡，便拿去吧。只是這畫……是我亡妻留下的念想，還望王爺能善待它。”

季衡微微一怔，隨即認真地點了點頭：“老人家放心，本王定會妥善保管。”他示意手下取來銀兩，親手遞給老者，又道，“是本王的人無禮了，這是額外賠給老人家的。”

老者接過銀兩，眼眶有些發紅，連聲道謝。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花鳥市場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

季衡將畫軸交給護衛，這才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沈意歡身上，帶著一種探究的意味：“沈姑娘似乎總是如此，不似尋常閨閣女子那般柔弱順從。”

沈意歡迎著他的目光，淡淡道：“王爺謬贊了。只是覺得，遇事總該有個道理。”

“道理？”季衡低笑一聲，“在這世道，有時道理并不如刀劍有用。”

“王爺手握刀劍，自然可以如此說。”沈意歡輕輕拂了拂衣袖，“但對尋常百姓而言，道理便是他們唯一的依仗。若連道理都不講了，這世道，豈不是太可怕了？”

季衡看著她，眼神復雜。

眼前這個女子總能在他面前說出一些讓他意外的話。

她不像那些刻意逢迎他的貴女，也不像那些畏懼他權勢的百姓，她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像一株在風中挺立的蘭草，看似柔弱，卻自有風骨。

“你似乎一點也不怕本王。”季衡忽然說道。

“為何要怕？”沈意歡反問，“王爺是朝廷重臣，保家衛國，百姓感激還來不及，為何要怕？”她的話半真半假，語氣卻誠懇。

季衡沉默了。

他見過太多因他的身份而瑟瑟發抖的人，也見過太多想利用他的身份往上爬的人，像沈意歡這樣，坦然相對，甚至敢當面“教訓”他手下的人，還能說出一番“大道理”的，卻是第一個。

“這幾日，本王派人跟著你，你知道吧？”季衡忽然挑明了說，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臉，想看看她的反應。

沈意歡心中早已料到他會提及，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她輕輕點了點頭：“略有察覺。”

“哦？那你為何不躲，反而像往常一樣四處閑逛？”季衡饒有興致地問道。

“躲？”沈意歡笑了笑，那笑容像初夏的陽光一樣，帶著一絲暖意，“民女行得正坐得端，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為何要躲？王爺若想看，便看便是。只是民女這日子過得平淡無奇，怕是要讓王爺失望了。”

她的坦誠讓季衡再次感到意外。他本以為她會驚慌失措，或者故作不知，卻沒想到她如此直白地承認，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調侃。

“你倒是有趣。”季衡忍不住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那日集市上，你為何要對本王說那些話？”

“因為事實如此。”沈意歡回答得干脆。

“你就不怕本王降罪于你？”

“若王爺是那般不分是非、只因一言便降罪的人，那民女今日也不會站在這里與王爺說話了。”沈意歡的眼神清澈而堅定，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季衡看著她，心中那點因好奇而起的探究，似乎漸漸變了些味道。

他見過太多阿諛奉承的虛偽面孔，也見過太多戰戰兢兢的畏懼眼神，唯有眼前這雙眼睛，干凈、坦蕩，像一汪清泉，映出他自己都未曾留意過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