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抓勞工煤礦下深井,躲兵荒爺仨上高山
- 龍鳳大俠傳奇
- 葛桂林
- 5837字
- 2025-07-04 11:47:12
上回說到秋季的那天,是個神奇的日子。李家兒子、張家女兒一起降生了。在幾十年乃至百年以后,流芳后世,成為一段美談。張大昌家,生下女兒,自然也喜出望外,之前是四個調皮搗蛋的兒子,突然來個千金,把張大昌高興得找不到北了,逢人就說。
這謠傳,惹了很多麻煩。消息不脛而走,傳遍十鄉八寨、深山老林,蹦河、老哈河流域。越傳越神,捎帶上說起了李景泉家里人、山上的油房地,并且有人傳出去,李景泉在地里挖出過寶貝,捕風捉影,謠傳有一本奇書,里面標注著大山里的礦藏,還有說是一根金條,小村小鎮的人們,哪見過這個?實際不然。鄉里縣里的頭頭腦腦都傳到了。真是人言可畏。有上心人,正等著李景泉家兒子滿月,來喝滿月酒,看個究竟。可是,李景泉家一貧如洗,他哪有想過給兒子請滿月?拿什么請啊?世態變遷,社會上,一點點發生的事,他哪里知道?世界上的事,不是平民百姓都能知道的。
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洋鬼子、西方列強對中國的國土虎視眈眈,小小建平,熱河府里來了幾個英、法、日外國人,他們主要是打著努魯兒虎山脈的礦藏來的。
張大昌盤算好了,小女滿月臨近,一定去建平集市買點豬肉、粉條子,好好祝賀一下,滿月就定在九月廿六。九月二十五這天,是建平集,他把大兒子、二兒子喊了過來,給他們拿了幾吊銅錢,把早算計好的賬單,遞給兒子,兒子打開一看,呑呑吐吐念道:“豬(臘)肉十斤,粉條五斤……”還要往下念,張大昌伸出巴掌,就給他一脖溜子,“念叨啥?念書不好好念,豬肉還能念成臘肉?好好想想,好好看看,下邊的都是啥?”
小子又把芹菜念成斤菜了。把張大昌氣樂了,問二兒子,“你認識嗎?”
二兒子囁嚅地說,“芹菜。”
“對,那不是芹菜嗎?你沒吃過芹菜炒土豆?”
要說當時,土豆一般人家都種,經常當菜吃,尤其是熱河圍場一帶,土地上專門種土豆,建平北赤峰天義、四龍、平莊,什么大城子、小城子,這里口音憨又尖,有點艮,都說他們說話土豆子味兒。當然了,不叫土豆味兒,而是叫山藥蛋子味兒。比如山里的硅石礦、澎潤土礦、鐵礦、煤礦吧,大部分食堂副食也就是土豆、大白菜是主菜了。很多鄉下人,用土豆發酵成粉淀子,漏粉條,買與賣,成為一種掙錢的產品。
張大昌笑著說:“記住了,別買差了,去吧。”
他攆兩個兒子去趕集了。
人從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張大昌的大兒子張天亮,二兒子張天虎領命去建平趕集,從油坊地到集市也就五六里地,因走得早,八點多就到了,兩個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轉悠呢,就聽到一聲聲口哨的尖叫聲,再看到,一溜大兵個個人高馬大,穿一身黑色服裝,肩上還有幾顆星星,手里拿著藤條馬鞭,還有人手拿繩子,嗖嗖地跑,往市場橫沖直撞,他倆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張望,隊伍已經跑到近前。
隨著大聲吆喝,此起彼落,一個個青壯年漢子被繩捆索綁,跑到張天亮跟前的兵,看了一眼張天亮,有一米五以上的個頭,一下子摞住他的胳膊。張天亮一驚,猛的一掙,也沒掙脫,被這個人抓肩頭摟二臂用繩子綁得牢牢實實,嘴里吼著,“小子,還想跑?”其他兵,也都紛紛抓人,綁人,整個市場亂成一鍋粥。
遠處的人看見,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互相拉扯著,“哥哥兄弟喲,抓勞工了,不是挖煤就是下礦井,快跑吧。”
說完,看集市的人,東南西北到處亂竄,買賣攤子也不要了,稀里嘩啦,東倒西歪,有的小點的孩子,跌倒了也顧不上管,慘不忍睹,叫苦連天。
張天虎眼瞅著哥哥張天亮被黑皮子兵抓走了。他開始不知所措,后來也想起朝家的方向跑,哥哥背上背的錢褡褳也忘了丟在哪里,沒顧得找。抓壯丁的兵,看見他小,根本沒抓他,他不到年齡。
這次抓勞工,是往四龍煤礦輸送的,幾月前,煤礦因塌方,傷亡人數過半,管理太差,人們都是吃高粱米飯長大的,誰愿意白白送死呢?招不上工,實在沒辦法了,只有到集市去抓,抓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內的青壯漢子。便各個集市撒出人手,開始抓壯丁。抓壯丁這個事,作為十家長的張大昌不知道嗎?張大昌哪里知道,十家長是個屁啊,什么官都不是。
秀才不出門,遍知天下事。張大昌不知道的事,油坊地的李秀才早就知道了,李景泉的大兒子二兒子,學習可好了,李景泉拿不出那兩份學費。
李景泉大兒李桂偉,二子李桂立,知道老人這么為難,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這幾年認識莊稼字可以了,老大不小了,在家開豆腐坊,掙飯吃,掙錢花。”
這次,李秀才早聽到別人說,羅福溝集上抓人,就叮囑兩個孩子,別去集上轉。李秀才分析的對,有這次就有下次,真的沒過幾個月,壯丁抓到家里,每一家只要有青壯漢子都要攤上一個。他就告訴李景泉,讓兒子去外邊躲躲。
那天,張天虎,慌慌張張往家里跑,一頭闖進屋門,嚇得磕磕巴巴不會說話了,小臉上的汗水迷蒙了雙眼,吁吁喘著:“大……大……我哥讓大兵……抓走了……”說著,“哇……哇……”哭了起來。
張大昌訓斥道:“哭啥?都十三了,該支門過日子了!”
“大,大哥抓走了!”他憋回去吭哧,又說一遍。
“啊?!”張大昌愣住了,“到底咋回事?”
張大昌婆娘說:“你別嚇唬孩子,小點聲不會呀?要不,你去外邊打聽一下。”
張大昌氣勢洶洶跑到街上,遇人一打聽,才知道,集市上抓勞工,有很多人家的大人或小孩被繩子捆上,抓走了。他沒回家,急匆匆跑到縣公所,他一質問,縣令眨著母狗眼,臉漲得紅紅的,吞吞吐吐地說:“上指下派,例行公事。煤礦里缺挖煤工人,去挖煤了。你看看,”說著,他推給張大昌面前一張公文,繼續說,“熱河府的批文,我能不聽嗎?”
嗨!張大昌一甩袍袖,把茶水碗掄到地上,氣沖沖走出屋,惡狠狠就踹了一腳,縣里的大門是木頭釘的,立縣府時,縣里窮,放了幾棵松樹,找木匠釘在一起,哪禁得他這一腳?只聽得咔嚓一聲,把木頭撐子踢折了。合頁那里沉重,托不住門,啪嚓!木頭門歪倒在那里!
他急忙上去扶門,把他砸個跟頭,倒在地上。縣院的土地,又高低不平,頓時他覺得腦瓜疼痛,上手一摸,出來一個大包。
這時,看大門的跑過來,吼:“踢什么門?你可別走,把門釘好再走。”說著,拉住張大昌衣服不放。張大昌有股勁兒,猛推那個人,結果是:那個人把他衣袖子扯撕了,他才脫身,逃回家中。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張大昌氣沖沖到家后,還沒喘勻氣,婆娘過來著急地說:“天虎病了,發高燒,嘴里胡念八說,聽不出說啥,扎在炕上躺著,一直睡。咋辦?”
張大昌急忙上前掀開被子,看看張天虎,才一天光景,就脫相了,本來四方團臉瘦下來了,剩下一副狗舌頭臉,眼窩深陷,臉色蠟黃饑瘦,張大昌擦擦汗,唉!這是怎么了?缺了八輩子德了,壞事都讓我攤上了?
正這時,有人揪著他小兒子張天宇敲他家大門,張大昌匆匆去開了門。
來人氣勢洶洶,一邊罵一邊擰著張天宇的耳朵,說天宇把他家孩子殺了。
我的媽呀!大禍臨頭了,張大昌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待他緩過這口氣,拉過天宇就是一脖溜子,你個敗家子。婆娘出來拽他,女兒在炕上哇哇哭,只得回去顧孩子。
張大昌拉著天宇跑到那人家,哪有的事啊?他們只是打仗了,天宇給那個孩子一個通天炮,把鼻子打出血了,孩子正在炕旮旯哭。張大昌罵那個人胡說八道,但是自知自己家孩子不對、理虧,賠禮道歉:“我家孩子不對,別哭了,我回去給你煮幾個雞蛋,讓天宇給你送來。”
這事,就這樣解決了。回到家,告訴婆娘煮雞蛋。
再看天虎仍然昏迷不醒,急忙去請村里郎中。他摸了脈,沉思片刻說:“這孩子太靈了,受到驚嚇了。”
張大昌想想,說:“那天上集了,真是受驚嚇了!”
“我說嘛,你這樣吧,我給他開點鎮靜安神藥,不出半個月,一點點就退燒,轉變過來了。”
張大昌抓了藥,張天虎一天天好起來了。
歲月荏苒,時光不停的走。
這一天,張大昌突然被縣衙的人招呼去,他問什么事,那個人說要緊事,去了就知道了。他來到縣里,縣里人告訴他,他兒子張天亮來信了,轉告他,讓給他送鋪蓋卷去。還讓他通知一下他們的村人,有在四龍煤窯挖煤的,讓他們也去送鋪蓋卷。
張大昌聽到兒子很好,當然高興,飛似的回家并通知了村里人。
次日,張大昌備足川資路費,背著鋪蓋,步行去四龍煤礦。
他帶的干糧吃凈了。他帶川資路費有什么用啊?他是把攢的錢用去打點工頭的。他這次給張天亮打點,真起到了作用,張天亮從小班長升到副礦,后來又升為礦長。張天亮在礦上干得好,為人處世不像小孩子了,來了180度大轉彎,在老礦長的老婆得病時,是他背起她往大夫家跑。老礦長看他人品好,把閨女許給了他。到十幾年后,對李桂武抵抗日寇,爭取民眾,團結煤礦工人,共同參加義勇軍,打鬼子起了決定性作用。
張大昌為了兒子在煤窯不受罪,少吃苦,下了血本,把這些年的積蓄都掏空了,終于打通了礦上的頭目,把張天亮調到井上,從此,張天亮告別那不見陽光的日子。
張大昌從煤礦回來,見到大兒子以及村里的勞工都安然無恙,這心才放到肚子里。大概過了一年光景,有個膨潤土礦又開始抓勞工,當縣里人事先指使張大昌號召村里人時,到李景泉家,才知道李景泉和大兒子都不在家,李景泉婆娘說,“他們早出外去干活了。”
那李景泉和兒子李桂偉去哪了呢?咱還得從一年前說起。當時,他聽了李秀才的話,想了一整夜。第二天,收拾收拾鋪蓋,去投奔女兒家了。李彩霞嫁給大山溝里的崔家,丈夫叫崔英。
這條大山澗里,住著二十幾戶人家,叫崔家寨。山高皇帝遠,連兔子都不去那里拉屎。
天刮起大風,少頃,又下起秋雨。女兒嫁到崔英家,李景泉去過一次,路途遠不說,還特別難走。
那年九月初九,女兒李彩霞非得鬧著和父母親去大黑山降香許愿,結果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從大的方向講,那時候,已經破除舊制,男人不再學滿清人留辮子,女子也都“撒旗”。什么叫“撒旗”?“撒旗”就是撒開腳丫子,不裹腳了。可是,大山溝的人,哪知道這么多天下大事?
頭一天,天下過雨,地濕,李景泉給大戶人家扛活,沒能下地,正在偏房守著老爺子,他二兒子在那邊翻著一本書,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李景泉好奇地湊過來一看,恍然大悟!
“呵呵!小兔崽子,我說你最近舞槍弄棒,原來你看上這東西了?”說著,李景泉就要揍他。
他們看的書,就是李景泉從地里挖出的那本發黃的書。它不是大遼時期成吉思汗留下的,就是努爾哈赤留下的兵書,還標記著大山里的礦藏圖解。那本書惹下過滔天大禍。
李景泉剛要發威,被老爺子攔住了。此時,婆娘在院里喊李景泉,“他大,快來看看,彩霞發燒,不省人事了。”
李景泉急忙跑回正屋。他看了女兒一眼,挓挲手丫子也沒了辦法。突然想起來去請郎中。郎中來了,一診脈,說,“彩霞心火太盛了,你們是不是惹她生了大氣?”
李景泉婆娘想了想說:“真是生氣了,讓這孩子裹腳,剛裹一天,就是嫌疼,說什么也不裹,我們吵起來了。”
“噢,”郎中點點頭,回頭對李景泉說,“你是真不知天下事,現在提倡破除舊制,沒人裹腳了,以后別裹腳了。”郎中又提示說,“我發現你們家事情太多了,最好九月初九去大黑山降香,免去更多災難。”
李景泉聽了他的話,決定去一趟大黑山,誰知道,好事卻變成了壞事。他家里沒有毛驢車,老婆小腳,女兒又是孩子,路又那么遠,借了輛毛驢車,他趕著,老婆孩子在里面坐穩了,去大黑山降香。大佛寺里,招來十里八村的信徒,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就在彩霞和母親跪拜佛祖時,聽到山外一陣馬匹的嘶鳴聲,不大一會兒,進來三個人,他們也跪拜神靈。等大家都出去時,其中一個人賊眉鼠眼,盯著張彩霞不放。接著就湊上來,嬉皮笑臉地伸手挑逗。其他人都哄堂大笑。
李彩霞急得一直躲閃,李景泉看見,躥了上來,抓住那人的袖子理論,那伙人嚷嚷,“敢動我二龍山的二當家的?抓她回去當壓寨夫人!”
“哈哈哈!”
說著,就一哄而上,過來撕扯。就在此時,跳過一位英俊少年,這人身高馬大,穿青掛皂,周身利索,臉白如玉,眉宇間帶著一團正氣。他大吼一聲,“住手!大膽狂徒龐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成何體統!”
龐二松了手,斜著毒蛇眼一看是崔英,認識他。訕笑著說:“崔英,三個窟窿眼你多出這口氣,什么事你都管!”
“今天這個事,我管定了。”他拽過龐二,一頓暴揍,只打得龐二哭爹喊娘,其他人都看熱鬧,不上手。實際上,大家都恨透龐二,他搶男霸女,什么壞事都干。他們也認識崔英,崔英是大寨主崔樹剛的侄子,他們能幫助誰?只能看哈哈笑。
二龍山以前是龐二的爹占領的山頭。他爹死后,給了他。
崔樹剛為報當年殺妻奪妻之仇,殺了一個惡霸,貪了人命官司,走投無路,來山里入伙,用武力解決,那龐二也怕吃生米的,遇到崔樹剛,被崔樹剛一頓打,打得他跪地求饒,把第一把金交椅讓給了他,從此,崔樹剛開始占山為王。山規很嚴,對龐二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總是念及前情。
崔英的幫忙,才給李景泉和彩霞母女解了圍。
互通名姓后,崔英對這個事銘記于心,而彩霞紅著臉,也對崔英一見鐘情。
降香回來,李景泉夫婦就托出媒婆,把彩霞嫁過去,嫁到這大山溝里。
李景泉領著李桂偉,一邊冒雨行走,一邊想,嫁到這與世隔絕的大山里也好,如今兵荒馬亂,正是避難的好去處。又一想,自己和兒子這么大的活人,不找點活干,不掙點錢,怎么養活家里的婆娘、老人、孩子啊。
唉!不想了,到閨女家再說。他們迎著風雨,“啪啪啪”踏著羊腸小道上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走,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喘息之間,雨水和汗水揉在一起,鉆進嘴里,又酸又咸。他們都抹著臉,強睜著眼睛,天快黑了,雨沒有停的意思,終于看到山洼處有高低錯落的草房頂,影影綽綽,雨霧繚繞著青絲一樣的炊煙,從山巒間升起來,隨著他爺倆的心情一樣,升騰!飄擺!
終于快到家了!終于快到家了!
待到他倆走到莊戶人家近前,李景泉捋一捋頭發,抹了一臉的雨水,仔細瞧看,眉頭緊皺,心“咚咚咚”跳,慌張的不知所以,怎么不是崔家寨,根本不是以前的樣啊!
想著,來到一家莊戶門下,叩打木板門,“啪啪啪!啪啪啪!”敲門的聲音和著雨聲被風斜吹上了山頭,加上李景泉這一路走來,又累又喘,毫無氣力,里面人根本聽不到。于是,兒子李桂偉就撿塊石頭,“咚咚咚”地砸。一邊砸一邊喊,“有人嗎?開一下門!有人嗎?”
里面人終于聽到了,一邊往外跑一邊說,“天都黑了,大雨泡天的,誰呀?”
李桂偉聽見是個老人,說:“大伯,我們是過路的,向你打聽個事。”
“好啊,等著我開門。”說完,吱一聲,拉掉門閂,“吱扭扭”,把大板門拽開一條縫,探出頭問,“干什么啊?”
“大伯,”李桂偉咽了口唾液,“這地方是崔家寨嗎?你認識崔英嗎?”
老者一皺眉,“你們是爺倆吧,大雨天,你們走差道了,看見沒?”說著,老者一指那邊山崗,“翻過那個山,那邊的溝就是崔家寨。你們爬山肯定不行,順原道回去,前邊有往那里去的岔道,往那邊走,就到了。”
說完,老者把門關上了。
爺倆又往回返,雨還在繼續,他們渾身早濕透了,這一路上,群山蒼茫,一片荒涼。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想找地方避雨,都沒處避。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