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的鞋尖抵著警戒線邊緣,血泊正從墜落點向四周蜿蜒,在米色地磚上勾勒出詭異的圖案。消毒水與鐵銹味在鼻腔里廝殺,他望著那灘正在凝固的暗紅,多年前的陽光突然劈開記憶。
他與孫擇慎的視線碰撞在一起,爭斗的火花暫時消散,他們從彼此眼中仿佛看到了初見的時光。
那是2012年深秋的信泰銀行培訓中心。
教室的落地窗斜切進琥珀色光束,粉筆灰在光柱中翻涌,像無數(shù)只振翅欲飛的白蝶。秦朗的指腹還沾著藍黑墨水,給素未謀面的資助人寫的第三稿感謝信被他撕成碎片,紙毛粘在虎口處發(fā)癢。
擰眉思索了好一會,秦朗最終在新的紙張寫下簡短的四個字:我想見您!
沁陽的卷毛突然掃過后頸,帶著柑橘味發(fā)蠟的香氣,“讓我看看冷酷小天才寫了什么情書……“
信紙被抽走時的脆響令秦朗皺眉抬頭。
孫擇慎斜倚在橡木課桌邊緣,午后的燦爛光芒投射,他的背后被陽光鍍上羽翼,雖然光線的陰影令人看不清五官,但那雙飛揚深邃的眼卻猶如吸入魂魄的深淵冷徹。
他轉(zhuǎn)著萬寶龍鋼筆,筆尖在秦朗眼前劃出銀色弧線,“現(xiàn)在誰還手寫這種東西?”
秦朗的指節(jié)抵住桌沿,木質(zhì)紋路硌得掌心生疼。他看見孫擇慎的皮鞋碾過信紙,鞋跟壓平了那個未寫完的“您“字。這一腳踩住的不只是信箋,那是踐踏了秦朗對父親般恩人的尊敬。
“還我。”秦朗緊緊盯著陰影中的孫擇慎。
孫擇慎仿佛沒有注意到秦朗的憤怒,他反坐在秦朗前方座位,雙臂悠閑地架在桌子上,“你瞪我干啥?搶你情書的人是沁陽。”
卷毛沁陽一把摟住秦朗肩膀,“要不要兄弟傳授你泡妞絕招?”
“還我。”
秦朗的聲音很冷,他用力抖落沁陽的爪子,沒有動手揍人已經(jīng)是他最大的禮貌。
孫擇慎毫不在意地將信箋踢過來,“還你就還你,兇什么?”
秦朗再也無法壓抑憤怒情緒,他毫不猶豫揪住孫擇慎衣領,“故意找茬?”
孫擇慎唇畔勾起一絲冷意,用力按住秦朗手腕,“走后門進來的還這么囂張?”
秦朗有些摸不著頭腦,“誰走后門……”
孫擇慎不待他解釋已然揮起了碗大的拳頭,眼看兩人即將大打出手,忽地,教室大門被人一把推開。
黑絲、長靴、超短裙,墨發(fā)飛揚的高挑美女緩緩走入。蘇雅實在氣質(zhì)卓絕,瞬息之間她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高跟鞋的噠噠聲在安靜的注目禮中回響,蘇雅徑直來到依舊擺著武斗架勢的兩人面前,明眸淡掃,音色清越。
“讓開。”
秦朗和孫擇慎一時失神。
蘇雅玉蔥般的長指虛空點了點秦朗,又點了點孫擇慎,“你,和你,讓開。”
上揚的丹鳳眼有種蠱惑人心的魔力,當秦朗反應過來,他和孫擇慎早已放開對方讓出一條通道。
蘇雅甩動瀑布般的長發(fā),發(fā)梢掃過兩人間的空氣,像劃開一道無形的結(jié)界。
“她可以做證。”孫擇慎突然開口,西裝袖口的鉑金袖扣閃著冷光,“人力資源部的員工說‘民富銀行的秦董兒子就在這批新員工里’時,蘇雅就在旁邊。”他的目光轉(zhuǎn)向秦朗,帶著某種奇異的熱度,“我們這批學員里姓秦的,好像只有你?”
秦朗望向蘇雅的眼神里帶著迫切,她卻歪著腦袋作思考狀,指尖纏繞著垂落的發(fā)絲。那一刻秦朗突然意識到,這女人就像她耳垂上的藍寶石,美麗卻冰冷,隨時可能割破觸碰者的手指。
“人力資源部的人說這話好奇怪,“秦朗疑惑不已,“是誰說的?我要當面問清楚。”
此時班導師推門而入,新員工們開始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
當孫擇慎報出名字時,秦朗后頸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同寢名單上的名字與眼前這張傲慢的臉重疊,秦朗突然想起行李間里瞥見的鉑金行李箱——那上面鐫刻著同樣的“擇慎”二字。
對抗的種子就此埋下,別人的寢室和樂融融,他們的寢室猶如戰(zhàn)場。然而,兩人的緣分不止于此。
那一次小組積分賽的通知下來時,秦朗正盯著孫擇慎的后腦勺出神。他頸后的發(fā)絲修剪得極短,青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某種金屬制的昆蟲。
“飛虎隊。”孫擇慎轉(zhuǎn)身,指節(jié)不客氣地敲擊桌面,“我思考了很久,這個名字很符合我們組的氣勢,你來寫到牌子上。”
“又土又俗氣。”秦朗毫不客氣地打斷,“難道你這么大還沒學會寫字?請別人幫忙還這么囂張。”
“民富銀行為四大行之首,你依附父母關系進來就該承認。”孫擇慎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寒意突然轉(zhuǎn)移話題。
沁陽動了動嘴唇想要打圓場,蘇雅突然摘下耳機。她的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兩人,最后在沁陽漲紅的臉上停留。陽光從落地窗斜切進來,在她瞳孔蒙上琉璃般的釉色,宛如貓眼。”
沁陽因這視線泛起一抹紅,他尷尬地說,“蘇雅,你和他們是一組,要不組名你來想想?”
“菜鳥三人組。”蘇雅接過組名牌,筆尖在紙面劃出利落的折線。六個字落地有聲,四周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這名字……和美女的氣質(zhì)不符啊!
有人憋笑憋得咳嗽,秦朗和孫擇慎的脖頸紅成一片。
尷尬時刻,教室后方的手機鈴聲突然刺破寂靜。
“大新聞,民富銀行董事長娶了兒子前女友!”
八卦像電流竄過人群,竊竊私語中,所有視線突然聚焦在秦朗身上。剛才不是還在八卦他的身份嗎?
孫擇慎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可那抹笑里分明摻著霜。
沁陽的鱷魚皮鞋突然碾過碎紙,他沖出門時的慌亂撞翻了椅子,可此時無人在意。
“道聽途說,未必盡信。智者會有自己的判斷。”
秦朗并不想解釋,可熱點新聞竟與身邊同事有關?這樣的消息激起了群情熱議。
孫擇慎難得露出一絲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明明應該是嘲諷的笑,可其中卻有種莫可名狀的蒼涼。
“原來是前女友變成后媽,所以你才不想承認?”
“哈哈哈”,很多同學一同嗤笑起來。
秦朗的喉結(jié)在藍白條紋領帶下滾動,他剛要反擊幾句,卻看見蘇雅的瞳孔在陽光下變成琥珀色,首先映照出窗外墜樓者濺于玻璃之上的殷紅液體。
隨之,是眾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秦朗和孫擇慎沖向窗臺的動作像鏡面反射。
樓下水泥地盛開著猩紅的花海,其中泛著失去生機后破碎而絕望的靈魂。
那時的秦朗哪會想到,十多年后,他又會與孫擇慎再次經(jīng)歷如此震驚的一幕?
血液的腥氣將秦朗拉回現(xiàn)實,目光所及,孫擇慎的眼波忽然閃現(xiàn)一絲笑意。
秦朗先是錯愕一怔,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份不合時宜的笑容早已越過了他。
緊忙轉(zhuǎn)身,那個多年未見長發(fā)飄飄的美麗女子,依舊。
“蘇雅?!”
“好久不見,看來每次菜鳥三人組在一起,都會引發(fā)腥風血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