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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盜
海盜生物學家

法官敲法槌的時候,威廉·丹皮爾(William Dampier)羞恥地低下了頭。他是那個時代最著名的科學家,現在卻成了被定罪的重刑犯。

那是1702年6月,由于是一場海軍審判,法庭設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暴露在海風中。所有人都知道,對丹皮爾的大多數指控不可能成立。謀殺指控站不住腳,指控他是不稱職的航海家則非常可笑:他是當時最好的航海家,也是風、洋流和天氣方面的世界級專家。但隨著審判的進行,丹皮爾——頭發長而柔軟,滿臉哀愁,眼睛浮腫——感覺法庭已經決定要因為某件事而懲罰他。事實的確如此:法官發現他在最近一次航行中用手杖打了他的副手,罪名成立,并宣布他“不適合擔任女王陛下任何船只的指揮官”。他被罰了3年工資,并且被海軍開除。

丹皮爾踉踉蹌蹌地走下了船,心灰意冷,痛苦不堪。他怎么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他是當時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就連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后來都自稱是他的追隨者。丹皮爾引人入勝的游記后來還影響了《魯濱孫漂流記》(Robinson Crusoe)和《格列佛游記》(Gulliver's Travels)。然而,無論他取得了怎樣的成就,威廉·丹皮爾在當權者眼里終究做了有罪的事。毫無疑問,他是杰出的科學家和航海家,但在成年后的大部分時間里,他也是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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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的貧窮和他對生物學的癡迷,丹皮爾淪為海盜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他14歲時成了孤兒,出海游歷了爪哇島和紐芬蘭島,之后在海軍服役,過著并不愉快的生活。1674年4月,22歲的丹皮爾最終航行到加勒比地區。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后,他在墨西哥東部的坎佩切灣定居下來,以砍伐洋蘇木為生。洋蘇木是一種粗大的喬木,其木漿可以制成鮮艷的猩紅色染料。丹皮爾后來形容他的伐木工伙伴是一群雜牌軍,喜歡“在一起狂歡、放炮,長達三四天……他們無法在任何政府的領導下安頓自己,只能繼續作惡”。丹皮爾雖然也在狂歡,但在坎佩切灣進行了長時間的自然徒步,看到了以前只在奇談中聽說過的生物——豪豬和樹懶,蜂鳥和犰狳。對熱愛博物學的人來說,這里就是天堂。

他的麻煩從1676年6月開始,當時正值絢麗的初夏時節,能在戶外工作簡直是一種優待。但是,當其他伐木工人沐浴在陽光下時,丹皮爾注意到風的方向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它“一會兒向南,一會兒向東”。這時,伐木工人注意到頭頂有一大群軍艦鳥。這種鳥經常跟隨船只從海上到岸上,所以大多數船員認為這是個好兆頭,也許補給品就要來了。但丹皮爾皺起了眉頭。這群鳥的規模和強度都是希區柯克式的[5],仿佛在逃離什么。最可怕的是當地的溪流。洪水在坎佩切灣是家常便飯,早晨,人們經常直接從床上踏入沼澤地的水潭。但那一天,主要的溪流開始神秘地后退——像被一根巨大的吸管吸住了,直到中間幾乎干涸。

在這些預兆之后的兩天,一團邪惡的黑云帶著地獄般的氣息滾滾而來。沒有一個伐木工人曾想象過如此強烈的風暴。雨像大黃蜂一樣刺痛他們,阻擋他們的視線,風挨個席卷他們的木屋,只剩下唯一的庇護所。人們在泥濘中跌跌撞撞地走過去,一邊大聲喊叫,一邊爭先恐后地把木樁和繩索綁在樹樁上,支撐起最后的避難所。它勉強撐了下來。伐木工人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在里面蜷縮了幾個小時,然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干涸的溪流再次泛濫,淹沒了周圍的陸地。樹木到處都是,樹根錯綜復雜,密不透風。丹皮爾和幾名伐木工人設法劃著剩下的獨木舟來到海灣,發現一海灘肚皮朝上的死魚。幾個小時前停在海灣中的八艘船只剩下一艘,其余的都被沖到了海里。伐木工人向幸存的船只上的船員討要食物。“但只得到了非常冷淡的招待,”丹皮爾回憶說,“沒有面包,沒有潘趣酒,甚至連一點兒朗姆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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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生物學家威廉·丹皮爾對查爾斯·達爾文有很大的影響,同時他也是流氓和無賴[托馬斯·穆雷(Thomas Murray)繪]

丹皮爾對這場風暴的電影式描述是關于颶風最早的氣象學敘事,這也使他一生都關注風和天氣。更直接地說,這場風暴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的所有伐木設備——斧頭、鋸、砍刀——都被沖走了。他沒有錢,因為沒有工具而不可能賺到錢。因此,他后來寫道:“我被迫靠四處流浪來謀生。”這是委婉的說法。“四處流浪”的意思是,他成了加勒比海海盜[6]

加勒比海海盜是海盜[7]的一個獨特類別。當時,有些海盜是所謂的“私掠者”,他們在本國政府的默許下騷擾敵方船只。英國私掠者通常專注于西班牙船只,加勒比地區的許多英國人家里都用絲綢、錫器和光滑的雕花椅子來裝飾,這些東西原本是運往巴塞羅那或馬德里的。私掠者盡管不體面,但還可以容忍。加勒比海海盜未經許可襲擊他人,就是單純的犯罪,會受到本國政府和敵人的一致鄙視。丹皮爾加入的海盜團是最下等的那種,因為他們不攻擊載滿奢侈品的船只,而是襲擊可憐的沿海營地,偷竊那些比他們好不了多少的人。

我們不知道丹皮爾在襲擊中到底做了什么,因為他在日記中省略了大部分細節,也許是出于尷尬。他還經常因為博物學而分心。例如,在描述韋拉克魯斯的一場襲擊時,他只用了幾個詞就一筆帶過十幾名同伴的死,并直接略過了襲擊失敗的事實:居民們一看到海盜就帶著貴重物品逃走了,因此沒有得到任何戰利品。相反,丹皮爾強調了留下的幾十只籠中鸚鵡,他和其他人把這些鸚鵡當作合法財寶裝在船上。它們“有黃有紅”,他高興地說:“粗略地混在一起,叫聲非常悅耳。”沒有戰利品也沒關系——鸚鵡對他來說已經足夠珍貴了。

丹皮爾最終在1678年8月回到英國,與一名叫朱迪思(Judith)的女子締結了神秘的婚姻關系,朱迪思是公爵夫人的侍女。為了改邪歸正,丹皮爾用她的嫁妝購買了一些貨物,并在1679年1月再次航行到加勒比地區進行交易,并向他的新娘承諾會在一年內回來。他食言了。到達加勒比地區幾個月后,他陪同一些船員到尼加拉瓜進行貿易,船員在牙買加的一座城市停了下來,該城市是底層人最喜歡去的地方。丹皮爾后來聲稱,當船員們決定在那里開始與海盜為伍,轉而從事海盜活動時,他感到震驚——震驚!事實上,一些歷史學家認為,丹皮爾很清楚他會在牙買加遇到海盜,他去那里有很明確的目的:回到公海。

他這樣做有幾個原因。首先,和歷史上的所有人一樣,丹皮爾渴望發財,他的海盜團總是有機會偶然發現一艘載滿金幣的西班牙大帆船,從而發一筆大財。但更深層的原因是,丹皮爾無法忘卻坎佩切灣的一切——在樹林中的漫游,異國情調的動植物,整日沉浸在大自然中。成為海盜是讓他重溫這種感覺的唯一方法。的確,海盜也是個骯臟的行業,充斥著攻擊和謀殺。多年來,丹皮爾目睹了牧師被刺傷,囚犯被扔到海里,印第安土著被用步槍射殺或被嚴刑拷問。沒有理由認為丹皮爾能置身事外或對自己的參與感到不安。但坎佩切灣喚起了他對博物學的熱情,這種熱情幾乎達到了激情的程度。無論他多么后悔成為加勒比海海盜,事實證明,他非常強烈地渴望去看看新的海岸、新的天空以及新的動植物。正如他回憶道,無論在哪里結束,他都“非常滿意”,“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走得越遠,得到的知識和經驗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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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皮爾作為一名領航員加入了牙買加海盜團,隨后的航行是一次漫無邊際的冒險,涉及幾個不同的海盜團與船只,無法簡單地概括。他們開始襲擊巴拿馬的城市,然后航行到弗吉尼亞,丹皮爾在那里被逮捕,原因不明,他只提到有些“麻煩”。然后就到了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包括加拉帕戈斯群島。

每隔一段時間,船員就會有一次不錯的收獲:寶石、絲綢、肉桂或麝香。有一次他們奪取了8噸柑橘醬。更常見的情況是,大帆船會在公海上甩掉他們,他們就溜到另一個港口試試。或者,他們會持續對一個沿海城鎮進行漫長而徒勞的圍攻,最后才知道居民們在海盜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了自己的財物,讓海盜空手而歸。

據丹皮爾回憶,他們在南美洲并沒有發財,“除了疲勞、艱辛和損失,我們幾乎什么都沒遇到……”。他們有時不得不喝“發臭的巖石洞”里的“含銅的或含鋁的”水,他們在戶外度過了許多個夜晚,只有“冰冷的地面做床褥,閃光的天空做被子”。有一次,在一場猛烈的風暴中,人們不想冒險升帆,丹皮爾和一個伙伴必須爬上索具,撐開大衣來操縱船只。

船員們希望獲得好運氣,他們最終啟程前往關島,這是一段令人望而生畏的旅程,茫茫7 000多英里,單調乏味。51天后,他們步履蹣跚地上岸,幾乎餓死了。丹皮爾后來得知,如果事情再繼續下去,船員們就會密謀殺死并吃掉船長及船副,也包括他。(船長非常幽默地接受了這個消息。他轉向領航員笑著說:“哈哈,丹皮爾,你會成為他們的一頓可憐的晚餐!”丹皮爾解釋:“因為我很清瘦,而船長健壯多肉。”)從關島出發,船員們游歷了中國和越南,丹皮爾后來成為第一個踏足澳大利亞的英國人。除了研究每個地方的動植物,丹皮爾還利用在公海上的時間研究風和洋流,逐漸成為一流的航海家。就連鄙視丹皮爾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擁有一種近乎超自然的能力,能通過風向和洋流來尋找視線之外的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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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皮爾和他的船員在前往印度尼西亞的途中遭遇暴風雨,差點淹死[卡斯帕·路易肯(Caspar Luiken)雕刻]

在這些航程中,丹皮爾多次換船,加入不同的海盜團。這些變化有時很和睦,并沒有摩擦。丹皮爾只是想去新的地方,而且他認為:“凡是我以前沒有到過的地方,去看看總是不會有錯的。”在另一些情況下,丹皮爾不得不在痛苦中逃離專制的船長,有一次是在夜深人靜時從舷窗中擠出來的。在這樣的逃亡過程中,他通常只攜帶一樣東西,也是他認為的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東西——他的博物學筆記。

事實證明,他在南太平洋的最后一次逃生非常驚險。由于渴望回家,他和幾個伙伴(包括4名印度尼西亞囚犯)溜到一座島上,在那里找到了一艘獨木舟。在第一次為自由而戰時,他們的船翻了,丹皮爾花了3天時間在火上一頁頁地烘干他的筆記。在第二次嘗試中,他們陷入了一場風暴,并在接下來的6天不停在公海上揮舞著槳祈禱。丹皮爾回憶道:“大海已經在我們身邊泛起了白色泡沫……我們的小方舟面臨著被隨便一個浪頭吞沒的風險。”最糟糕的是,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懺悔過,許多無以名狀的罪過壓在他的靈魂上。“我非常悲傷地反思……現在我懷著恐懼和厭惡的心情回顧我以前不喜歡,但現在想起來就會發抖的行為。”最終,他們奇跡般地到達了蘇門答臘島,丹皮爾直接暈倒在岸上,花了6周時間才恢復體力。他搭了幾艘船輾轉回家,并于1691年9月抵達倫敦,這距離他向妻子承諾的12個月內回來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作為侍女,朱迪思有自己的生活,沒有那個無賴的丈夫也能活得很好。但是,這個海盜現在必須自己養活自己。由于沒有其他選擇(總不能在簡歷上寫“海盜”),丹皮爾開始將自己的觀察筆記整理成游記。他的日記能在航行中保留下來簡直是個奇跡。這些日記有幾次被水泡壞,他曾經不得不把它們塞進竹筒保存起來。但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8]《新環球航行》(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最終在1697年出版,并大獲成功。其中有一些關于博物學和人類學的最生動的段落。

在蘇門答臘待了一段時間之后,丹皮爾首次用英語介紹了“ganga”,也就是大麻:“它讓一些人昏昏欲睡,讓一些人興高采烈,讓一些人哈哈大笑,讓一些人瘋癲著迷。”他描述了菲律賓對12歲兒童進行的大規模割禮,以及“他們在割禮后的兩個星期內都是叉開坐的”。他也介紹了波利尼西亞的文身和中國的纏足(他譴責這種做法只是男人的“計謀”,目的是讓婦女步履蹣跚地待在家里)。在聽完西印度群島的一個當地傳說后,他一口氣吃了12個泡菜梨,并高興地發現它們真的可以使尿液變成紅色。《牛津英語詞典》中有近千條引文可以追溯到他的著作,他將幾十個詞引入英語,包括banana(香蕉)、posse(武裝隊)、smugglers(走私者)、tortilla(玉米餅)、avocado(鱷梨)、cashews(腰果)和chopsticks(筷子)。

其中也有大量的科學內容。即使在今天,丹皮爾仍然被視為無與倫比的純粹的自然觀察者。和他的作品相比,其他關于動植物的描述似乎毫無生氣,就像玻璃眼睛的標本獅子與真正的、跳躍的、咆哮的野獸相比。這種生動性部分是因為丹皮爾運用了五種感官,包括味覺。只要是他遇到過的動物,就沒有他不吃的。據他所說,火烈鳥的舌頭“根部有一大塊脂肪,是個好東西;一盤火烈鳥舌適合放在王子的餐桌上”。他烹制了海牛肉、鬣蜥蜴湯和海龜油餃子,以及幾十種離奇的菜品。如果這些都讓你垂涎三尺,那么,丹皮爾也能很快就讓你胃口全無。在一個令人作嘔的章節中,他把自己腿上的蟲囊弄破了,一點點地把黏糊糊的吸盤抽出來。他還詳細介紹了——我提前向你道歉——英國文學史上最史詩級的腹瀉之一。他的腹瀉開始于尋求發燒治療之后,當時有人說服他用當地的“藥物”清洗腸道。這是個壞主意。他在一年內斷斷續續地發作,有時一口氣要排便30次,直到幾乎排不出任何東西。田野調查從來都不是光鮮迷人的。

丹皮爾有一個關于鱷魚襲擊的經典故事。他用一段話作為開場白,指出了鱷魚與短吻鱷之間的區別。在那個時代,大多數學者仍然將鯨和魚類混為一談,因此能準確區分二者是一種難得的能力,而且在今天的爬行動物學教材中也不會顯得突兀。然后情況發生了變化,沒有任何過渡,丹皮爾就開始講述在坎佩切灣的一次夜間狩獵探險。一個名叫丹尼爾(Daniel)的愛爾蘭人被一條短吻鱷絆倒,短吻鱷猛地轉過身,咬住了他的腿。他大聲呼救。但丹皮爾寫道,他的同伴“認為他落入了西班牙人的魔爪”,于是拋棄了他,讓他一個人在黑暗中被鱷魚咬著。

令人驚訝的是,丹尼爾保持冷靜并想出了一個計劃。與哺乳動物不同,爬行動物沒有嘴唇,不能咀嚼,只能大口吞咽食物,所以必須把獵物拉到嘴里更深的位置。因此,當鱷魚張開雙頜時,丹尼爾向前沖去,把步槍卡在里面代替他的腿。鱷魚上當了,它把槍拉近,準備吞掉槍,此時丹尼爾慌忙后退。

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他拖著自己爬到一棵樹上,再次發出求救的呼喊。他的同伴意識到附近沒有西班牙人,于是帶著火把返回,把鱷魚趕走了。事后,丹皮爾稱,丹尼爾“情況很糟糕,無法站立,他的膝蓋被鱷魚的牙齒撕破了。第二天他的槍被發現了……槍的末端有兩個大洞,每端一個,深近1英寸”。總而言之,這個故事是典型的丹皮爾故事——博學、細致,同時令人毛骨悚然。

一些歷史學家認為,《新環球航行》開創了游歷寫作的流派,在該書出版后,丹皮爾收到了著名的倫敦皇家學會——世界上最重要的科學俱樂部——的演講邀請。對加勒比海海盜來說,這還不錯。他還與幾名杰出的政治家共進晚餐,包括日記作者塞繆爾·皮普斯(Samuel Pepys)。大人物們當然想談談博物學,當他們知道餐桌上有一個真正的海盜時,其中一些人無疑感到非常興奮。

在公眾的強烈要求下,丹皮爾于1699年出版了《新環球航行》的續篇。其中包括他著名的文章《論風》(“Discourse on Winds”),后來的詹姆斯·庫克(James Cook)和霍雷肖·納爾遜(Horatio Nelson)等船長認為這是他們讀過的最好的實用航海指南。這篇文章也大大推動了對風和洋流的科學研究。丹皮爾的兩個同時代人物——艾薩克·牛頓和埃德蒙·哈雷(Edmond Halley,彗星以他命名),很快就分別發表了關于潮汐和暴風雨起源的論文。隨后,丹皮爾的文章確定了風和洋流的來源。于是,這三位科學家一舉解開了海洋與全球水循環運動的古老謎團。我們通常不會把海盜與哈雷或艾薩克爵士放在一起,但丹皮爾在這個領域與他們不相上下。

奇怪的是,丹皮爾并沒有在英國看到他的第二本書出版。實際上,他也沒有從第一本書中賺到多少錢,一部分是因為當時還沒有版權法,盜版者瓜分了這本書的大部分利潤——很諷刺。丹皮爾仍然需要以某種方式謀生。而且,他急切地想擺脫海盜的身份,把自己重新塑造為受人尊敬的科學家。因此,倫敦皇家學會主席把丹皮爾介紹給英國海軍大臣,后者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擔任“羅巴克號”(大臣自己的船只)的船長,并帶領一支探險隊前往新荷蘭(今澳大利亞)。盡管并不是很情愿重新加入海軍,但丹皮爾還是接受了。他的部分任務是在澳大利亞探尋商業機會,但主要目標是科學性的,這是歷史上第一次明確的科學航行。這也是人們聽說過的最崇高的想法。而由丹皮爾負責讓它從一開始就成了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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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皮爾身上有一種梭羅[9]的氣質:他是個喜歡大自然卻抱怨人類同胞的乖戾之人,也有傲慢的傾向。丹皮爾曾涉足的海盜船往往有令人驚訝的民主精神。有些甚至有最基本的健康保險,損失眼睛或肢體的人能得到相應補償。[10]然而,丹皮爾渴望與自己的過去保持距離,在“羅巴克號”上拋棄了這種情誼。他認為自己在所有事情上都比別人聰明——無論是科學問題還是其他方面。盡管他缺乏魅力和政治技巧來平息由此產生的動亂。

特別是與船副打交道。丹皮爾的副手,一位名叫喬治·費舍爾(George Fisher)的海軍中尉,非常鄙視丹皮爾,認為他是海盜敗類。他信誓旦旦地說丹皮爾正在密謀霸占“羅巴克號”,一旦他進入公海,就會成為私掠者。“羅巴克號”于1699年1月起航,甚至在到達第一站(加那利群島,在此囤積白蘭地和葡萄酒)之前,丹皮爾和費舍爾就開始爭吵。一位目擊者稱,費舍爾以水手的直率方式,“非常嚴厲地罵了船長,讓他滾蛋,說一點也不在意他”。

這種緊張局勢在3月中旬演變為暴力。類似于生活中的許多麻煩,它始于一桶啤酒。按照航海的傳統,每當船只首次穿越赤道時,都要開一桶酒,讓船員們在酷熱的天氣里好好涼快涼快。而船員們很快喝完了酒,并抱怨仍然口渴難耐。他們懇求費舍爾再開一桶。費舍爾沒有按照海軍的規定征求丹皮爾的意見,而是私自同意了。

這不能說是叛變,但丹皮爾已經十分煩躁:有傳言說,費舍爾打算把他扔到海里喂鯊魚。而這種對他權威的蓄意破壞,打碎了丹皮爾僅存的一絲克制。看到第二桶酒后,他抓起手杖,找到開酒桶的工人,敲了他的頭。然后他轉向費舍爾,質問他為什么允許這樣做。費舍爾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丹皮爾就用棍子把他打得血肉模糊。然后他給費舍爾戴上腳鐐,把他關在上鎖的小屋里兩周。費舍爾甚至不能去上廁所,只能在自己的污穢中煎熬。當船到達巴西海岸的巴伊亞州時,丹皮爾逮捕了他的中尉,把他關進監獄,不給他食物。

然而,如果丹皮爾覺得自己已經在權力斗爭中勝出,那他就錯了。牢門關上的那一刻,費舍爾爬上窗戶,開始對街上的路人大喊,譴責對他的監禁,全方位地誹謗丹皮爾。他后來寫信給英國當局,揭露這個海盜科學家是個暴君。費舍爾清醒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摧毀丹皮爾。

相反,丹皮爾處理此事的方法是埋頭研究博物學。當費舍爾在謀劃時,丹皮爾已經消失在巴伊亞州附近的灌木叢中,記下了關于靛藍、椰子和熱帶鳥類的筆記。在這次徒步旅行中,有一項觀察具有特別的歷史意義。在觀察了不同地點的“長腳雞”群后,丹皮爾意識到每個種群都是不同的,但沒有哪個種群足夠獨特到形成一個物種。存在變異的連續性。所以他創造了一個新詞——“亞種”(sub-species)——來描述這種狀態。這個見解似乎很不起眼,但丹皮爾正在探索一個關于自然界的變異、關于物種之間的關系的新想法,該想法后來由他的仰慕者查爾斯·達爾文在《物種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中提出。

巴西的宗教裁判所最終制止了丹皮爾的徒步旅行。他們不愿意看到一個新教海盜四處游蕩和記筆記,而且有傳言說教會計劃逮捕甚至毒死他。也許是擔心最終會被鎖在副手身邊,丹皮爾匆匆出海。他還安排把費舍爾運回英國,毫無疑問,他認為將有一場針對不服從命令的羞辱性審判。而丹皮爾只對了一半,會有一場審判,也會有很多羞辱,但不是針對費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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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費舍爾的離去,“羅巴克號”上的緊張氣氛有所緩和,到8月中旬,船員們抵達了澳大利亞西部,在鯊魚灣閃亮的白色海灘上登陸。在接下來的幾周里,他們觀察了大洋洲野狗、海蛇、座頭鯨等,這是他們科學活動的輝煌開始。

但好運沒有維持下去。西澳大利亞荒涼干旱,雖然“羅巴克號”在沿海地區搜索,但沒有發現任何淡水。水手們很快就渴得不行了,于是試圖接近一些土著人,他們認為這些人有找到水的訣竅。(土著人確實有方法,包括追蹤鳥類和青蛙,以及砍伐樹根。)但每當水手靠近時,土著人就四散而逃。因此,丹皮爾想了一個孤注一擲的計劃。他和兩個同伴悄悄上岸,躲在沙丘后面伏擊土著人。他們的計劃是綁架其中一個,強迫他把他們帶到泉水邊。英國人跳出來的時候,土著人又跑了,英國人追了上去——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陷阱。當丹皮爾和他的同伴暴露在開闊地時,土著人輪番上陣,用長矛攻擊他們。丹皮爾的一個手下被砍傷了臉,他也差點被刺死。他們發出警告的槍聲,但未能把土著人擊退,所以丹皮爾瞄準了目標,用手槍打傷了一個人。他很少在書中承認使用暴力,這是其中一次。[11]

丹皮爾的船員意識到他們不可能找到水,于是灰溜溜地離開了大洋洲,而事情變得更加糟糕。離開大洋洲后,丹皮爾試圖通過探索新幾內亞和搜集標本來挽救這次航行。但英國海軍并沒有把最可靠的“羅巴克號”交給他。這艘船船體漏水,并且有蛀蟲,很快就變得吱吱作響,以至于丹皮爾必須掉頭返回英國,而船只沒有成功抵達。在南大西洋的阿森松島岸邊,“羅巴克號”發生了致命的漏水。由于擔心被指責,丹皮爾試圖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東西堵住這個洞,包括一塊牛肉和自己的睡衣,但都失敗了。船員們在阿森松島棄船,丹皮爾幾乎失去了他搜集到的所有標本。這些人花了5周時間,看著其他船只在遠處輕快地駛過,直到一支船隊最終靠岸并救了他們。

回到倫敦的時候,丹皮爾既沒有標本,也沒有船只,這已經很糟糕了。但當丹皮爾于1701年8月抵達時,他發現喬治·費舍爾一直在向英國社會灌輸對他不利的有害觀念——用非常強烈的言辭抨擊這個前海盜,以至于海軍認為必須將他送上軍事法庭,并在船上審判他。

丹皮爾竭力為自己辯護,召集了一些證人,他們發誓說費舍爾正在策劃叛亂。丹皮爾也使出了陰招,指控費舍爾在航行中雞奸了船上兩個年輕的侍者——沒有人知道真相。(海盜在某種程度上容忍同性戀,海軍則不然。)費舍爾則強烈地批判丹皮爾的性格,譴責他是懦夫和惡棍。他還捏造指控,說丹皮爾把一個愛發牢騷的船員關進船艙謀殺了他,但事實上,該船員在懲罰結束后10個月才死。值得稱贊的是,法官駁回了這項指控和其他指控,包括讓“羅巴克號”沉沒的指控。但他們不能容忍丹皮爾對同僚費舍爾的鞭打,認為丹皮爾對其副手的“非常嚴厲和殘忍的做法”是有罪的。作為懲罰,他們禁止他指揮任何英國船只,并罰了他3年的工資。

威廉·丹皮爾試圖讓自己更受人尊敬,但沒有任何成效。他仍然身無分文,而且現在是政府圈子的棄兒。他只剩下一個選擇:這個49歲的博物學家不得不回到海盜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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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皮爾的生活和時代離我們可能很遙遠,但他提出的道德問題在今天仍然很重要。首先,科學海盜并沒有在18世紀結束。此外,他所做的田野調查在很多方面甚至比幾個世紀前更危險。

多年來,無數博物學家在工作中死去。大多數人死于瘧疾、黃熱病等疾病,但也有很多人死于蛇咬、踩踏、美洲獅襲擊、泥石流和意外中毒,足以寫成一本書。也有科學家是被謀殺的。1942年,在烏干達研究血液傳染病的英國生物學家歐內斯特·吉賓斯(Ernest Gibbins)在車里遭遇伏擊,被當地戰士刺死,他們確信吉賓斯為了“白人的巫術”而竊取他們的血液。警察說,吉賓斯的身體“像血淋淋的豪豬一樣插滿了長矛”。從那時起,隨著20世紀部落戰爭和種族沖突的增加,以及全球武器販運的加劇,許多地方的實地考察變得越來越危險。丹皮爾和他同時代的人有時會遇到嚴重的災難,但他從來不擔心被武裝分子綁架并被勒索600萬美元贖金——這曾經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哥倫比亞的一位水稻科學家身上。因為這些,許多研究機構對過去那種草率的、隨心所欲的田野調查的容忍度小得多。

至于科學海盜,它的性質從丹皮爾時代以來就已經發生了變化。再次強調,丹皮爾成為海盜主要是為了滿足他對科學的癡迷:他沒有其他手段去拜訪遙遠的地方。相比之下,后世科學家的工作在本質上就是犯罪,因為它涉及盜竊自然資源,即所謂的“生物海盜”。

在殖民時代,奎寧是一種令人垂涎的物品,它是一種從金雞納樹的肉桂色樹皮中提取的藥物。把奎寧磨成粉末,與水一起服用,有助于防治瘧疾——人類歷史上最致命的疾病。(據估計,在人類歷史上存活過的所有1 080億人中,蚊子傳播的疾病殺死了其中整整一半,而瘧疾就是其中最大的一部分。)不幸的是,雖然瘧疾是世界性的災難——非洲和印度、意大利和東南亞都有人因此死亡——但金雞納樹只在南美洲生長。因此,歐洲國家開始派植物學家秘密前往南美洲,偷取金雞納樹的種子。事實證明這是徒勞的。最有價值、富含奎寧的物種生長在安第斯山脈的陡峭山坡上,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時間被霧氣籠罩。結果,所有走私者都失敗了,還有幾個在嘗試中喪生。

最終成功的是一位名叫曼紐爾·英克拉·馬曼尼(Manuel Incra Mamani)的玻利維亞印第安人。人們對馬曼尼所知甚少。關于他是印加國王后裔的說法可以肯定是假的,但他可能來自一個重視植物學知識的藥師家族。不管怎么說,他可以在亞馬孫徒步數周,僅以古柯葉為食。他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即掃視無邊無際的綠色森林樹冠,從中找出幾縷猩紅色——金雞納樹樹葉的標志性顏色。他在1865年收獲了幾袋種子,然后步行了1 000英里,越過寒冷的安第斯高原,把種子交給了委托他的英國人。作為報酬,他得到了500美元、兩頭騾子、四頭驢和一把新槍。他還被指控叛國,在缺席的情況下被判處死刑。后來貪婪的英國人又把他送回叢林以獲取更多種子,這時馬曼尼被抓住了,罪名是走私。他被扔進監獄,沒有食物和水,還遭到野蠻的毆打。兩周后,他被釋放了,但已經殘廢,無法站立。他的驢子被帶走了,幾天后他就死了。

歷史學家仍在爭論馬曼尼的罪行是否合理。一方面,秘魯和厄瓜多爾一直在囤積這種基本藥物并開出離譜的價格——靠死亡牟利。此外,他們對樹木的管理也很糟糕,以至于金雞納樹在19世紀中期瀕臨滅絕。在馬曼尼之后,幾個歐洲國家利用走私的種子在亞洲建立了金雞納種植園,拯救了全世界數百萬人的性命。(順便提一句,在印度的英國官員把樹皮當苦奎寧水服用,他們把它與酒混合在一起,使之更容易下咽。金湯力酒就這樣誕生了。)另一方面,亞洲的種植園破壞并最終消滅了南美洲的本土金雞納產業,使那里的人變得更貧窮。鑒于金雞納的藥用價值,一位歷史學家把這種盜竊稱為“史上最大的搶劫”,這并沒有太夸張。這是最具剝削性的殖民主義,但它也拯救了非洲和亞洲的無數生命。

其他的生物海盜似乎更難自圓其說。工業化的一個關鍵成分是橡膠,它來自亞馬孫地區某些原生樹木的汁液。沒有橡膠輪胎,就沒有汽車和自行車;沒有橡膠管和密封件,就不可能有現代化學和醫學。如果電線沒有橡膠絕緣,我們也無法擁有電。但是,橡膠一直是小眾商品——直到1876年英國探險家亨利·威克姆(Henry Wickham)偷運出7萬顆橡膠種子,這些種子被用在了亞洲建立的更多種植園中,從而打破了巴西對橡膠的壟斷。毫無疑問,整個世界都因此受益,但偷種子制造消費品的道德性似乎比不上制造藥品。其他的走私案件似乎更不道德,想想19世紀40年代在中國的蘇格蘭植物學家,他穿上當地的服裝,剃掉前半部分的頭發,把剩下的頭發扎成辮子,潛入一個種植園,偷了2萬株優質茶樹運往印度。你很難為伯爵紅茶(Earl Grey)找到人道主義的理由。

生物海盜在現代仍在繼續。制藥公司從毒蛇毒液和長春花植物等熱帶資源中開發出暢銷藥物,但很少有資金回流到原住民手中。在某些情況下,是這些原住民發現了這些藥物的特性。也不都是富人:世界各地的普通人支撐起了龐大的外來花卉和寵物黑市。盡管犯罪者不再追逐達布隆幣和八里亞爾幣,但丹皮爾時代的海盜精神仍然存在。

016-1

1703年,威廉·丹皮爾終于找到了突破口。西班牙和法國之間爆發了新的戰爭,英國需要私掠者來騷擾敵人。因此,盡管丹皮爾被禁止指揮女王的船只,安妮女王(Queen Anne)還是召見了這個51歲的海盜。和最普通的朝臣一樣,丹皮爾親吻了女王的手,拍了王室的馬屁,并很快就奉命擔任“圣喬治號”的船長。

可惜“圣喬治號”的航行又是一次棘手的叛亂。丹皮爾的手下指控他收受被捕獲的外國船只船長的賄賂(如銀質餐具),作為交換,丹皮爾只是敷衍地搜查他們的船艙,讓他們帶著大部分財寶完好無損地離開。還有謠言說,丹皮爾酗酒,盡管這很難怪他。他每次都要花一整天的時間來回穿梭,在地平線上搜尋遠方的船只。這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不同于他那個時代的海盜,丹皮爾不能扔下自己的職責,駛向某個遙遠的港口。他現在有了責任,無法放縱自己的科學好奇心,因此感到痛苦。(現代研究表明,智商與酗酒密切相關,人們在感到智力受挫時會喝更多的酒。)1707年,航行結束時,丹皮爾作為船長的聲譽一落千丈,他再也沒有指揮過其他船只。

但無論丹皮爾是多么糟糕的船長,他仍然是一位出色的航海家,幾年后他參與了一次載入文學史的私掠航行。在一次太平洋航行中,船員們開始缺水,并因壞血病而萎靡不振,于是丹皮爾帶領他們駛向最近的陸地——智利附近的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靠岸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岸上有個多毛的兩足動物,正揮舞著手臂,是個被放逐的水手,名叫亞歷山大·塞爾扣克(Alexander Selkirk)。他穿著山羊皮,據一位目擊者回憶,他看起來“比山羊還要野蠻”。塞爾扣克已經在島上生活了4年4個月零4天,他抓山羊、啃野菜、用沖上岸的木桶做刀子和魚鉤,才能勉強為生。他的腳像鬣蜥皮一樣堅韌,經過4年的與世隔絕,他聲音嘶啞得幾乎不能說話。丹皮爾的船員救了他,并成功把他帶到英國。他的故事激發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創作了《魯濱孫漂流記》。

笛福并不是唯一從丹皮爾的生活中獲得靈感的人。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在《格列佛游記》中盜用了他的故事,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在《古舟子詠》(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中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丹皮爾最有影響力的擁躉查爾斯·達爾文,甚至在19世紀30年代的“小獵犬號”航行中帶上了丹皮爾的書。達爾文認為這個海盜前輩的頑皮行為很好笑,在筆記中稱他為“老丹皮爾”。更重要的是,達爾文研究了丹皮爾對物種和亞種的描述,并翻閱了他對加拉帕戈斯群島等地的記錄,以丹皮爾為向導。如果沒有這個老海盜,達爾文可能永遠不會成為達爾文。

雖然探險作家和科學家一直在原諒丹皮爾,但是后來的“喬治·費舍爾”們卻更加難以容忍他。20世紀初,丹皮爾在英國的家鄉計劃制作紀念他的牌匾,有個家伙站出來譴責他是“應該被絞死的海盜流氓(原文如此)”。現在的批評者更是有過之無不及,他們說,無論丹皮爾的科學多么具有開創性,只看他為殖民主義開辟了道路,就是犯了反人類罪。

雙方都有道理。丹皮爾既卑鄙無恥又聰明絕頂,既鼓舞人心又行為不端。他的工作幾乎推動了當時存在的所有科學領域——航海學、動物學、植物學、氣象學,同時他也做了一些卑鄙的事情。正如一位傳記作者指出:“笛福、斯威夫特等人過度地看待丹皮爾的貢獻。可以說,他們把一個新時代的全部精神都歸功于這個人。”

然而,這個新時代有自己的暴行需要反思——特別是奴隸制。乍一看,科學與奴隸制似乎沒有什么關系。但兩者都是塑造現代世界的基本力量,而且歷史學家已經意識到,它們以令人不安的方式塑造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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