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曦尚未驅散薄霧。

林舟手中攥著那張薄薄的名片，按圖索驥穿過幾條彎曲的胡同。

在一排灰磚樓房前停下腳步。

門楣上，《經濟學動態》幾個大字在陽光下閃著莊重光芒。

門衛室里，一個戴著藍帽子的老頭正埋首報紙，聽見腳步聲抬起頭，警惕目光在林舟身上打量。

“同志，找誰？”

“錢文博編輯，我是林舟?！?

老頭放下報紙，從小窗口探出半個身子。

“哦，就是寫那篇家庭承包論文的？錢編輯昨天還念叨呢，說今天可能有個年輕人來?！?

通報聲從門衛室傳出，不過片刻，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

比林舟想象中年輕許多，約莫四十出頭，眉宇間透著文人特有的儒雅氣質。

“林舟同志？”

錢文博伸出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真沒想到，你這么年輕！”

“錢編輯好?！?

林舟與對方握手。

“走，到我辦公室談?！?

錢文博引路，邊走邊搖頭。

“我還以為至少是個三十多歲的學者呢，沒想到，真是后生可畏?。　?

辦公室簡陋得可以，幾張舊桌椅，滿墻的書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墨香。

錢文博泡上一壺茶，兩人相對而坐。

“你那篇關于家庭聯產承包制的文章，在我們編輯部引起不小震動。”

“尤其是對家庭積累性質的分析，角度新穎，論證有力?！?

林舟端起茶杯，熱氣氤氳中，他微微一笑。

“過獎，只是一些粗淺看法?！?

“粗淺？”

錢文博擺擺手。

“你對計劃與市場關系的闡述，比很多資深學者都透徹。說實話，我很好奇你的學術背景?！?

林舟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輕撫。

“我曾師從一位南洋老學者，只是導師為人低調，不愿顯山露水。”

“南洋？”錢文博眉頭一挑，“華僑學者？”

“嗯，導師早年在新加坡任教，后來隱居，專心研究?！?

林舟語氣淡然。

“老人家常言，中國經濟之路，前無古人，非西方，亦非傳統?！?

錢文博眼中精光一閃。

“高人！這種預見性，非同凡響。”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

“但文章觀點，爭議極大，支持者贊其前瞻，反對者斥其激進?！?

林舟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出輕微聲響。

“有爭議，才說明觸及了真問題?！?

錢文博猛地一拍桌子。

“好！說得好！這份定力，就不是一般年輕人能有的?！?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辦公室內踱了幾步，似乎在做什么決定。

“林舟，我正式邀請你，成為我們《經濟學動態》的特約撰稿人。”

錢文博又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印刷簡單的便條，遞給林舟。

“另外，下周三，社科院有個關于特區發展模式的內部研討會。”

他壓低了聲音，眼神意味深長。

“都是些老專家，也有相關部門的同志，你有興趣去聽聽嗎？”

“求之不得。”

林舟毫不猶豫答應。

“我對特區政策也有些不成熟的思考，正好請教諸位前輩?！?

錢文博滿意點頭，從抽屜拿出一張便條。

“時間地點都在上面，記得準時參加?！?

告別錢文博，林舟直奔北京大學。

報到手續繁瑣但井然有序，分配宿舍、領取用品、熟悉環境，一切都按部就班。

開學典禮那天，禮堂座無虛席。

林舟身為新生代表，被安排在主席臺發言。

臺下黑壓壓一片，無數雙眼睛匯聚于此。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傳出。

“尊敬的校領導，親愛的同學們…”

開場白過后，林舟話鋒一轉。

“我們這一代人，生逢變革時代，既是歷史見證者，更是時代參與者?！?

臺下逐漸安靜，所有目光聚焦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讀書不僅為個人前程，更為國家富強?！?

“我們要用所學知識，為祖國現代化建設貢獻力量?！?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人群中，一道清冷的目光尤為矚目。

夏語冰靜靜注視著臺上的林舟，眼神復雜，既有審視，也有一絲競爭的意味。

典禮結束，人潮散去。

夕陽西下，未名湖畔金波粼粼。

林舟獨自漫步湖邊，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林舟同學?！?

清脆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夏語冰緩步走近，在他身側一同漫步。

“剛才的發言，很有煽動力?！?

林舟微微頷首。

“夏同學過獎?！?

“不過，你所言'用知識建設祖國'，具體如何著手？”

夏語冰猛地停住腳步，清冷目光鎖定林舟。

“計劃與市場如何真正融合？”

“這可不是幾句空泛口號就能搪塞過去的。”

林舟側過身，臉上展開一抹微笑。

“夏同學，這是打算親自下場考較一番？”

他緩步踱至湖邊，目光投向粼粼波光。

“計劃的指令性與市場的自發性，在常人眼中，的確是難以調和的矛盾?！?

林舟將雙手背在身后。

“但真正洞悉規律的弈者，從不為表象所困?！?

“何止表象，本質便是水火不容！”

夏語冰語調拔高幾分。

“理論模型再精妙，一旦落到現實，往往顧此失彼，甚至南轅北轍！”

她向前踏出一步。

“你那篇論文，觀點確實新奇，但恐怕經不起實踐檢驗！”

“實踐檢驗？”

林舟截斷她的話，目光如炬。

夏語冰呼吸一滯。

這個男人身上那股絕對的自信感，竟讓她心底生出莫名的悸動與壓力。

“矛盾的對立與統一，方是驅動事物發展的本源動力?！?

“關鍵在于尋覓到那個動態平衡點，并依據時局變幻靈活調整?！?

他輕輕搖頭。

“這需要的不僅僅是扎實理論功底，更是需要一種超越時代束縛的眼光?！?

“超越時代？”

夏語冰秀眉蹙得更緊。

“你這話，未免過于狂妄！”

“狂妄？”

林舟倏然轉身，正對夏語冰。

“未來十年，華夏必將踏上一條史無前例的道路。”

林舟抬起右手，五指張開。

“政府這只'有形之手'與市場這只'無形之手'，將在特定歷史機遇下，實現近乎完美的協同?！?

他握緊拳頭。

“計劃經濟時代積累的強大宏觀調控能力，與市場經濟固有的高效資源配置機制，將深度融合。”

“催生出一種全新的、充滿活力的混合經濟模式?！?

夏語冰徹底怔住了。

這番話所展現出的前瞻視野與系統邏輯，遠遠超出她的認知邊界。

她暗自咬了咬櫻唇，眸中閃過復雜的不甘。

她竭力讓聲音聽起來依舊平靜無波。

“家父也拜讀過你的論文，評語是‘觀點石破天驚，然需實踐砥礪’?！?

林舟唇角微揚。

“令尊高見，真理越辯越明，時間不早了，改日再向夏同學請教?！?

夏語冰輕輕“嗯”了一聲。

看著漸漸遠去的林舟。

夕陽為她清冷的臉龐鍍上一層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