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晨曦微露。

“叮鈴鈴——”

刺耳的自行車鈴聲驟然劃破寧靜。

王小虎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師傅！是不是有我們家的信？”

他攔在郵遞員那輛二八大杠前，嗓音因激動而發顫。

綠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剎住車，在挎包里翻找。

“王……王什么？”

“林舟！是林舟的信！”

王小虎急得跺腳。

“哦，林舟。”

郵遞員這才想起，摸索著抽出一只厚實的牛皮紙信封。

“喏，BJ來的。”

王小虎搶過了那個信封。

封面上“北京大學”四個燙金大字，直燙進王小虎的瞳孔。

他腦中“轟然”一響，只余那四個字盤旋不去。

北京大學！

“林哥！北大！北京大學！快！你的信！”

王小虎雙手將信封高高舉到林舟面前，聲音激動顫抖。

林舟接過，在北京大學四字上微微停留，撕開了封口。

一張印著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被抽出。

“北京大學，經濟系。”

那枚紅印，在略顯昏暗的飯館晨光里，鮮亮刺眼。

王姐死盯著那薄紙，隨即沖上前一把抱住林舟，激動不已。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小林，你真是太厲害了！”

林舟任由王姐抱著，嘴角柔和了幾分。

這份純粹的關懷，如暖流悄然淌過心田，讓他那顆早已習慣冰冷的心，也泛起些微波瀾。

他輕拍王姐不住顫抖的后背。

“王姐，這是大喜事?！?

“對！大喜事！”

王姐猛地旋風般沖向柜臺。

“今天！所有客人，飯錢全免！給小林考上北大慶賀！”

王小虎咋舌。

“媽，那得賠多少？”

王姐瞪眼，中氣十足。

“賠個屁！老娘樂意！”

她亢奮地在店里打轉，嚷著要放鞭炮，貼紅榜。

消息似長了翅膀，未及正午，整個街道已盡知王姐飯館出了個北大高材生。

人潮涌向小巷，道喜的，看熱鬧的，想蹭頓飯沾喜氣的，將小飯館堵得水泄不通。

“噼里啪啦——”

震耳的鞭炮聲中，濃烈的硫磺味嗆人。

喧囂里，一輛黑色轎車艱難擠入巷口。

車門開啟，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下車，身后跟著兩名神情嚴肅的中山裝青年。

擁擠的人群不自覺地讓開一條窄道。

“請問，哪位是林舟同志？”

中年男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傳遍小巷。

“我是?！?

林舟自人群中走出，態度從容。

“教育委員會，張主任。”

男人主動伸手。

“特來祝賀林舟同志金榜題名！”

人群中響起一片抽氣聲，教育口的領導親臨，這面子太大了！

“多謝張主任?！?

林舟伸手相握。

“好！好啊！年輕有為！”

張主任打量著林舟，連連贊嘆。

“北京大學，這可是咱們地區多年未有的喜事！你那篇關于經濟發展的論文，也寫的十分精彩！”

人群再次騷動，望向林舟的目光更添敬畏。

“讓讓！都讓讓！老頭子來遲了！”

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響起，陳老頭拄著拐杖，氣喘吁吁擠進來。

他一眼瞥見林舟手中鮮紅的通知書，老眼里瞬間涌出淚光。

“北大！真是北大！”

他伸出手，顫抖著想觸摸那通知書，卻在半途猛地縮回，聲音哽咽。

“孩子，你……沒讓老頭子失望！”

林舟上前，將通知書鄭重遞入老人手中。

“陳爺，您慢慢仔細看?！?

陳老頭戴上老花鏡，湊近了，逐字端詳，嘴唇無聲囁嚅。

良久，他珍重地將通知書還給林舟，從懷里摸出一個打磨光滑的木盒。

“這是我珍藏多年的派克鋼筆?！?

盒蓋開啟，一支銀色鋼筆靜臥深藍色絨布上，筆身泛著沉靜光澤。

“當年在上海讀書時買的，一直沒舍得用，今天，它該有真正的主人了。”

林舟接過鋼筆，入手微沉，帶著歲月的溫度。

“陳爺，這太貴重了?！?

“不貴重！”

陳老頭用力擺手，滿面盡是慈愛與期盼。

“拿著！到BJ好好學習，將來為國家做大事！”

“京城水深，凡事多留個心眼?！?

林舟鄭重收好鋼筆，隨即從行李包中取出一個信封。

“陳爺，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他將信封遞給陳老頭。

“沒有您當初提供的珍貴資料，就沒有現在的我，這些錢，您務必收下?！?

陳老頭卻堅決推回信封。

“老頭子不缺這點！你留著，到BJ用度的地方多著呢！”

喧囂與熱鬧直至傍晚方歇。

張主任一行早已告辭。

王姐收拾著狼藉的飯館，準備著為林舟踐行的晚飯。

她擦著桌子，眼眶泛紅。

“小林，你明日就要走了？”

“嗯，下午的火車?！?

林舟點頭，從包里取出一份疊得整齊的文件遞給王姐。

“王姐，這是我為飯館制定的經營方案和財務記錄方法，您有空看看。”

王姐茫然接過，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成本核算”、“客流分析”、“菜品優化”，看得她頭大。

她連忙把王小虎叫過來。

“虎子！你林哥給你留的好東西！用心學明白了！”

王小虎接過那幾頁紙，眼中滿是崇拜。

“林哥，這……我能學會嗎？”

“不難，我寫了思路，你慢慢琢磨?！?

林舟耐心點撥。

“關鍵是理解為何這么做?！?

夜漸深。

王姐從柜臺最里層的抽屜拿出一個鼓囊囊的舊信封，硬塞進林舟手里。

“小林，這是姐這些年攢的一點錢，你拿著，到BJ用，BJ那地方，花銷大！”

林舟掂了掂信封厚度，少說也有一兩百。

他沉默片刻，從中抽出薄薄一疊，約莫幾十塊。

“王姐，這些足夠了，其余的您留著飯館周轉?！?

王姐還想再勸，被林舟堅決推回。

“您和虎子也不易。”

次日下午，縣城火車站。

月臺上人頭攢動，蒸汽綠皮機車發出粗重的嘶鳴，噴出嗆人的煤煙。

王姐、王小虎、陳老頭都來送他。

王姐抓著林舟的手，一遍遍叮嚀。

“小林，到了BJ，安頓好就常來信，姐這里……永遠是你的家。”

“我記住了，王姐?！?

王小虎攥緊拳頭，眼圈也紅了。

“林哥，你等著我！我以后一定也考到BJ找你！”

“好?！?

陳老頭拄著拐杖，聲音帶著濃重哽咽。

“孩子，到了那邊，好好學習，莫負韶華，將來……光宗耀祖！”

“嗚——”

火車拉響悠長的汽笛，緩緩進站。

林舟提著簡陋的行李包，鄭重地向三人深鞠一躬。

“謝謝你們?！?

他直起身，再無多言，轉身登上了硬座車廂。

在靠窗位置坐下，他向窗外揮手。

列車緩緩開動，三人的身影在視線中逐漸縮小，最終模糊成幾個小點，消失在站臺盡頭。

林舟收回目光，倚在堅硬的座椅靠背上。

車輪有節奏地撞擊鐵軌，發出單調的“哐當”聲。

他閉上眼，片刻后復又睜開，眼神深沉平靜。

京城，這個真正的舞臺，他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列車在一陣劇烈的晃動和刺耳的剎車聲中，緩緩?？?。

凌晨的BJ站，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南腔北調混雜，形成獨特的喧囂。

林舟提著行李走出車廂，一股混雜著煤煙、塵土與無數陌生人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