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速通秘籍

一千年，半個地球。中世紀世界存在了一千年，這個世界的居民包括當時地球上一半的人口，而你可能是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

你可能是瑪格麗塔·博伊特勒。在她富有的丈夫英年早逝后，她將所有家產都捐給了窮人，自己則在德國西南部旅行了五年，一路上的盤纏全來自那些把錢捐給了她，而沒有捐給窮人的人。在一個不允許女基督徒公開傳教的年代，她極有可能在旅途中一邊走一邊傳教，直至在馬爾堡被逮捕，因為人們指控她是“邪惡的盜賊”，她也因此被判以溺斃。可以理解，博伊特勒更樂意結交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在這些朋友的幫助下，她加入了一所修道院，之后又建立了幾所由她親自管理的修道院。

你也可能是皮耶特羅·隆布洛，一名阿拉伯裔意大利商人。他前往埃塞俄比亞成家立業，成了埃塞俄比亞國王派往意大利（還可能派往了印度）的大使，并與一名主教以及一名埃塞俄比亞裔意大利仆人交上了朋友。

你起碼還可以是巴爾扎克·本·山魯亞爾，雖然他不是真實存在過的歷史人物，但依然算是個名人，他最出名的事跡就是寫了一本書。在這本書里，他記錄了別人講給他聽的各種不可思議的神奇故事，故事里有海盜，有海怪，還有在世界盡頭之外的小島。

但你并不是他們。

你就是……你。你生在一座小村莊里，最近的、有集市的“城鎮”在14英里[2]外，而最近的、不用打引號的真城鎮則在1400英里外。村里人人都在興奮又恐懼地議論著世界末日的降臨，但你只是郁悶地想，末日哪怕真的降臨了，恐怕也根本看不到這個微不足道的破村子。

一名神秘的不速之客在日暮時分策馬前來，他灰頭土臉地（畢竟當時只有主干路鋪設了路面）在馬上大喊大叫，手中還揮舞著一部手抄本。你終于興奮了起來，更讓你激動的是，他是來找你的（他當然是來找你的，你可是這個故事中的英雄呢）。

不速之客一手舉著搖曳的火炬，一手抓著你的胳膊，把你拖到了村子里唯一的街道上。你很害怕，但還是英勇地決定直面挑戰，于是你跟著他走了。

當然，鑒于你家這邊的農民都住在農田環繞的村莊里，要想找到方便說話的僻靜地方得走不少路。終于，這名不速之客找到了一片泥地，然后愉快地將自己的斗篷鋪在了上面。坐定之后，他把那本書遞給了你。

“哎呀，我哪看得懂這個啊。”你說。

不速之客聳了聳肩：“嗨，沒事兒，我也沒指望人人都能跟圖德拉的本杰明一樣，就是那位從西班牙游歷到阿拉伯，還記錄了意大利街頭混戰的猶太探險家。但這本書可以為決意斬殺巨龍、奪取王位，并順路打敗幾窩超自然邪惡生物的英雄們提供指點。雖然中世紀并沒有公共教育系統，但像你這樣的中世紀農民對村莊之外廣闊世界的了解其實遠遠超過老師能教給你的。盡管如此，在出發之前，先了解一點兒外面世界的背景知識還是有用的。”他頓了頓，“幸好現在還沒有‘拼寫規范’這回事兒，不然我們還得來個發音指南。”

中世紀速通秘籍自此開始

你一直想去的遠方

中世紀世界有四大特色：很圓、很大、不完整、有海怪。

關于第一大特色：這是事實，而且人人都知道。

至于剩下的三個嘛……

無論是從地理學角度來看，還是把它當作一個詭異的比喻來看，“中世紀世界”都是一條在地中海里游動的九頭蛇。它的觸手纏繞在三個大洲上——亞洲、非洲和歐洲。

對你（和中世紀的地理學家）而言，“亞洲、非洲和歐洲”大概是這么一片地方：最南端是沿著東側向南彎曲的非洲北海岸；最東端是阿拉伯半島及其以北的陸地；最北端是俄羅斯西部向北至斯堪的納維亞的地區；最西端則是歐洲另一頭，被畫在地圖角落里的英格蘭。至于冰島，那就更遠了，比冰島還遠的只有可怖的外海，以及食人族。

而在許多地圖上都沒有展現的現實世界中，這條九頭蛇最細的觸手觸及了更遠的地方。西非各王國、斯瓦希里城邦、印度以及中國之間連接著由許多旅行通路織成的網，而這些觸手則緊緊纏著路網間的網扣（“網扣”，即“nexus”，在拉丁語里的復數形式竟然不是“nexi”，真是太不公平了）。來自加拿大北部的圖勒商人為販賣黏土器皿而長途跋涉到格陵蘭島，北歐的冰島人駕船抵達了加拿大南部海岸，將冬南瓜帶回了家鄉。總而言之，中世紀世界是很大的。

作為即將開啟一場正經奇幻冒險的正經英雄，你在旅途中會前往外海，甚至會涉足遙遠的南方國度——那里氣候炎熱，天上的炎炎烈日讓地面都著起了火。但不管怎么說，在你熟悉的亞洲、非洲和歐洲之外，還存在著其他繁榮發展的文化，可它們并不是“中世紀世界”的一部分：無論是在文化方面還是政治方面，它們經歷的轉變并不能被強行劃分為古典時代和中世紀兩個階段。

和每個歷史時代一樣，中世紀沒有明確的開始和結束日期，只有一系列模糊的時間節點，而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會把不同節點的支持者全都氣得七竅生煙。因為你是英雄，你不用按規矩辦事，所以指導你思考的中世紀起止時間也并非傳統慣用的那兩個節點，即中世紀始于羅馬城再次遭到蠻族劫掠的476年，結束于英法兩國終于不愿再互毆的1453年。與此相反，你更傾向于認為，對一座城市的入侵并不能加快一個帝國滅亡的進程，而用地圖角落里發生的政治事件來為一個時代畫上句號，對個人生活而言也不會造成任何改變。

對你而言，標志中世紀起止點的是兩個革命性的事件。它們以看似不可思議的方式重塑了世界的形狀。7世紀中葉，在阿拉伯誕生了一個新宗教，其早期信徒的狂熱驅動了阿拉伯人征服近東與北非，一路直抵伊比利亞半島南部。到16世紀20年代，“新版”基督教在西歐的意外誕生擊碎了世界上最強大也最持久、牢固的勢力——在此之前，人們把它稱作“教會”。

中世紀在這一千年里見證了兩次重塑部分地緣政治版圖的嘗試。其中一次成功了，但效果十分平淡：伊比利亞半島北部的基督教王國花了將近五百年的時間，成了整個半島的統治者。這些王國聲稱這是收復失地的行為，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首先，在它們看來，直到711年一直統治著伊比利亞南部的基督徒同樣是異端；其次，這些基督教王國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互相爭斗上。

而那次……沒那么成功的嘗試嘛，其實就是西歐的那些基督教王國試圖征服近東的一部分土地。如后世所知，第一次十字軍東征（1096—1099年）多少算是成功了，但在隨后的一百五十多年里，穆斯林又將這些來自西方的基督徒揍回了老家。接踵而至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和第九次十字軍東征，既沒有重現第一次的成功，也沒能讓西歐人品味出他們的戰斗口號“以神之名”（God wills it，拉丁語為“Deus vult”）有多么諷刺：整支十字軍隊伍被俘，光是贖回國王一個人就得耗掉法國全國年收入的三分之一，這樣一場東征很難稱得上成功。難上加難的是，這位國王在另一次東征中率軍遠赴突尼斯，卻迅速因可怕的腹瀉離世。

（與此同時，東正教基督徒們的確在奪回舊領土方面取得了一些暫時性勝利，但本書的重點是這個嗎？并不是。）

現在這段你希望能夠指引你的中世紀故事，同樣是人們試圖從內部重塑“基督教世界”和“伊斯蘭世界”的故事。在有些人看來，中世紀發生的改變包括人口的大規模增長、城市的重生與振興、科技的發展、教會的權力在西歐擴張到令人震驚的程度、以宗教或種族為由不斷施加的迫害，以及其他在趣味問答中才會用得上的冷知識。至于政治方面嘛……中世紀這一千年間，在同一片地方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偶爾也同時）存在過：

◆ 勃艮第人部落；

◆ 勃艮第王國（第一個勃艮第王國）；

◆ 勃艮第王國（第二個勃艮第王國）；

◆ 上勃艮第王國與下勃艮第王國；

◆ 阿爾勒王國（由上勃艮第王國與下勃艮第王國合并而來）；

◆ 勃艮第公國；

◆ 勃艮第伯國。

這還沒算下勃艮第王國又被稱為普羅旺斯王國的那段時間。普羅旺斯的統治者其實只是位伯爵（但他也是位國王，只不過是意大利的國王）。

中世紀世界（極簡速讀版）：

◆ 很大，但并不包括整個地球和地球上的全部人口；

◆ 基督教王國大都位于地中海以北；

◆ 伊斯蘭王國大都位于北非和近東；

◆ 包括同樣信仰基督教的拜占庭帝國，它位于安納托利亞高原，被擠在伊斯蘭國家和西方基督教領土中間，但大部分人并不關心；

◆ 差不多結束在16世紀20年代；

◆ 在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混戰中，“神”唯一的“旨意”就是讓法國國王死于痢疾。

你急著想見的人們

無論如何，中世紀的人首先同樣是人。他們會在13世紀的埃及懷抱愛犬進入夢鄉，也會在14世紀的英格蘭為了給狗狗取一個好名字而列出長長的清單。他們會欺騙，他們會撒謊，但他們也會愛自己的孩子，會為了照料瘟疫患者而自愿付出生命的代價。

中世紀的人們信仰著不同的宗教，或是同一宗教的不同派系。總的來說，中世紀的宗教不太像是一連串信仰清單，更像是那個世界的以太，是一種隱形的溝通網絡，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人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其中。它構成了人們與宗教并無關系的日常生活的背景，甚至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

在中世紀世界，宗教可能是（除性別外）對一個人的身份影響最大的因素。因為，親愛的英雄，無論你信仰的是基督教、伊斯蘭教還是猶太教，在你成長的過程中，你被灌輸的關于其他人的宗教信仰的觀念都錯得離譜，而且侮辱性極強（即便他們是你的鄰居也不能幸免）。如果你信仰基督教或者伊斯蘭教，你就需要知道，猶太人只信仰唯一真神，認為他是宇宙的創造者。猶太教認為，猶太人，即以色列民族是上帝的選民，他們對待“人民”和“民族”這兩個詞的態度可是非常嚴肅的。猶太人并不試圖讓其他宗教的信徒皈依猶太教。猶太教既是一個宗教，也是一個民族，只不過團結這個民族的不僅有民族身份，還有一套共同且廣泛的宗教法律。正因如此，中世紀的猶太人并沒能擁有自己獨立控制的領土，而是分散在歐洲和近東的各個城市中生活。到中世紀的后半部分，歐洲人越來越癡迷于秩序（無論是在科學層面、社會層面還是政治層面），而他們定義秩序的方式便是懲罰違反秩序的行為。對生活在信仰基督教的西方國家中的猶太人而言，這種懲罰意味著被迫皈依基督教、被逐出家鄉甚至被逐出國家，或是面對將城中所有猶太人趕盡殺絕的反猶暴亂[3]。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談談某個宗教了：它不僅將猶太人的上帝據為己有，還把猶太人的《圣經》也搶了過來，甚至給《圣經》寫了個續集，卻轉頭就忘了“猶太人是上帝的選民”這句應許之言。作為一個中世紀（以及現代）的宗教，基督教有兩大獨特之處。如果你是基督徒，那你信仰的上帝其實是三位一體的：圣父、圣子還有圣靈。圣子降生為人，名叫耶穌，是個生活在巴勒斯坦的猶太木匠，歷史上確有其人。他發起了一場宗教運動（你可以猜一下是哪件事），并允許別人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好讓人類不至于永生永世都在地獄中受苦。

基督教的第二大獨特之處在于，它有著強大的中央權力和官員等級制度，也就是說，教會。對，就是那個教會，盡管早在中世紀之前就已經存在不止一個教會。以羅馬為中心的西方教會本身就是一種政權，而教會的許多官員本質上也都是地方領主（但其他官員，特別是在地方工作的祭司，比如造訪你村莊的那位，往往還需要靠第二份工作來維持生計）。

中世紀基督教宗教生活的核心是舉行正式的教堂儀式，稱作“彌撒”。彌撒的核心儀式則是“圣餐”。簡單講解一下，圣餐是一種儀式性餐食，由葡萄酒和薄圓餅（西方教會使用）或真正的面包（其他教會使用）組成，目的是重現基督（在中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人們幾乎只這樣稱呼耶穌）在十字架上的死亡，并讓信徒們身體力行地參與到戰勝罪惡與死亡的過程中來。

伊斯蘭教是中世紀的第三大宗教，如果你信猶太教或基督教，那你需要知道，穆罕默德是伊斯蘭教的創傳者，也是伊斯蘭教的核心先知與神使。

中世紀穆斯林的日常宗教生活圍繞著祈禱展開，伊斯蘭教鼓勵他們每天祈禱五次，而且要格外重視周五這一天。較為富裕的穆斯林，包括婦女在內（她們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金錢和財產）會非常認真地對待宗教在資助、捐款方面對他們的要求。如果你是個穆斯林，那你會希望有生之年能完成朝覲，即對穆斯林而言最為重要的朝圣之旅。一方面，因為付不起路費而終生無緣前往麥加朝覲的穆斯林大有人在；另一方面，也有富裕如馬里的穆薩國王之流。他在途經埃及時慷慨解囊，掏出大把的黃金來做慈善，憑一己之力使地中海地區的經濟崩潰了十年之久。

猶太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并非中世紀世界僅有的三大宗教，柏柏爾人和薩米人就是保留了本土信仰體系的典型代表。穆斯林作家常常用古希臘神話解讀印度教和瑣羅亞斯德教，而基督徒……基督徒讓信仰異教的國王與王國皈依自己，然后把所有幸存的關于異教的信息記錄下來，再在基督教作家宣傳機器一般的二次加工后加以傳播。

當然，單靠地理環境是沒法判斷中世紀人的宗教信仰或膚色的。伊比利亞半島的伊斯蘭地區同時生活著穆斯林、猶太人和基督徒，是阿拉伯人、柏柏爾人以及金發碧眼的穆斯林共同的家園，而且至少有一人為了融入環境，將自己的紅發染成了黑色（那些說所有穆斯林都是“黑人”的基督教作家可以歇歇了）。13世紀的德國匠人也許從未離開過他們出生的小鎮，但他們雕出的圣像，若是單看膚色與面相，幾乎和居住在非洲撒哈拉以南的伊斯蘭地區附近的阿拉伯商人別無二致。來自信仰伊斯蘭教的開羅的猶太商人會參與到印度洋的商貿活動中，而信仰基督教的希臘女子也會嫁給穆斯林或是信仰薩滿教的蒙古可汗。

有一說一，哪怕沒有這些地理科普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指南，你大概也知道，基督徒有時會忽然對持不同信仰的鄰居們殘忍得可怕，翻臉比翻書還快。這大概就是人類的本質吧。

中世紀的人們（極簡速讀版）：

◆ 中世紀的人們可能很善良；

◆ 中世紀的人們也可能相當邪惡；

◆ 狗狗就是最可愛的！

中世紀速通秘籍　全文完

終于，你再也聽不下去了，你從不速之客手中搶過這本書。“不！”你幾乎是邊喊邊翻開了它，一巴掌拍在了第一頁的大段文字上，“我對這個世界了解很多的！我只是看不懂這些字兒，因為我也是那94%～99.9%的不識字的農民中的一個！”

“暫時不識字，”神秘的不速之客無視了你語氣中的急躁，繼續說道，“你只是現在還不識字。但這沒關系，我可以念給你聽，不然你要怎樣學會踏上英雄的征途、親歷種種冒險、斬殺巨龍、擊敗邪惡力量、拯救世界呢？”

他拿回了書，虔誠地撫平了第一頁。星星在你頭頂漆黑的夜空中閃閃發光，不受空氣污染或光污染的影響。搖曳的火光與影子在羊皮紙上起舞，陌生人讀了起來。

“屠龍英雄寶典自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