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那張寫著“304”的紙條，我拖著行李，來到了宿舍所在樓層。

找到304的門牌，還沒推門，一個抱酸臭味衣服堆的“黑影”就撞了出來。

“哎呀！”我嚇了一跳，連忙貼墻站好。

衣服堆后面，探出一張臉，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帶著點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撞到你吧姐妹？”她努力想把右手從衣服堆底下抽出來，結(jié)果重心一歪，嘩啦一聲，那堆衣服全散落在我腳邊，還帶著幾條有點發(fā)黃發(fā)硬的男式內(nèi)褲。

“呃……”我看著腳邊，一時語塞。

“哎喲喂！”眼鏡女生懊惱地叫了一聲，趕緊蹲下來手忙腳亂地收拾，動作麻利，絲毫沒嫌棄那股味道。“姐妹你好呀，我叫肖雅，你也可以叫我小丫！”

“溫靜靜。溫柔的溫，安靜的靜。”我邊自我介紹邊蹲下來，想幫忙撿衣服。

“別別別！臟！”肖雅一把攔住我，三兩下把地上的衣服重新攏成一堆抱起來。

“這宿舍以前是男生住的，估計畢業(yè)時都沒好好打掃，味兒可沖了。你先別管這些，快進(jìn)去吧！現(xiàn)在就咱倆，我是第一個來的，剛把這堆陳年‘遺物’清出來，準(zhǔn)備扔樓下回收箱去！等我啊，馬上回來！”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說完，抱著那堆衣服噔噔噔就跑遠(yuǎn)了。

——

走進(jìn)宿舍。

宿舍里面并不大，左右靠墻各擺著兩張上下鋪的鐵架床，鐵欄桿有些地方已經(jīng)生了銹。所有的下鋪木板已經(jīng)被拆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框架。下面掛著兩個不銹鋼的儲物柜，柜門歪歪扭扭地開著，里面空空如也。

我試著坐到床沿上，鐵架立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嘎吱——”聲，嚇得我趕緊站了起來。

墻上簡直是個小型“男生文化博物館”。

褪色的科比海報、喬丹經(jīng)典的扣籃瞬間占據(jù)了半壁江山，旁邊還貼著幾張《王者榮耀》英雄的打印貼紙，邊角都卷了起來。天花板的角落掛著幾縷灰塵蜘蛛網(wǎng)，地面也蒙著一層灰。

我的床位在靠窗的內(nèi)側(cè)上鋪。宿舍一共八個鋪位，但是實際上只有上鋪能住。

據(jù)說今年開始，一班那些尖子生都搬去新建的宿舍樓了。我們這種普通班的，就只能繼承這些“歷史遺產(chǎn)”了。

我嘆了口氣，把行李袋拖到一旁，門口又探進(jìn)來一個腦袋。

是個女生，留著平劉海，戴著一副紅色的塑料邊框眼鏡，臉頰長著雀斑，門牙微微有點突出，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她有些怯生生地開口，聲音細(xì)細(xì)的：“請……請問，這里是高一（5）班304宿舍嗎？”

“是的！快進(jìn)來！”我連忙招呼她，“我叫溫靜靜，剛到的。還有一個舍友叫肖雅，去扔垃圾了。”

“謝……謝謝你。”她拖著兩個看起來比她本人還沉的舊行李箱，吃力地挪進(jìn)來。“我叫田盼娣，田野的田，盼望的盼，女字旁的娣。”

“盼娣？好名字！”我走過去想幫她抬箱子，她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雖然這么說，但她明顯很吃力。我搭了把手，和她一起把箱子推到了靠里的一個下鋪邊上。

“你是第三個到的，”我說，“還有一個沒來呢。”盼娣點點頭，擦了擦額頭的細(xì)汗，開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床鋪。她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拘謹(jǐn)。

——

下午四點，是去教室集合的時間。

我們宿舍的第四位成員依舊不見蹤影。肖雅已經(jīng)回來了，正拿著掃把和從宿管阿姨那兒借來的水桶拖把，對著宿舍的地板發(fā)起進(jìn)攻。“不等了不等了！”她一邊用力拖著地，一邊嚷嚷，“報道要緊！遲到就慘了！估計是疫情耽擱了，或者人家壓根兒就不住校呢！”我們仨匆匆鎖好門，奔向教學(xué)樓。

等我們趕到五班教室時，里面已經(jīng)坐了大半的人。嗡嗡的交談聲充斥著整個教室。

我們?nèi)齻€找了個靠墻的空位坐下。肖雅眼尖，立刻和一個長得挺陽光帥氣的男生搭上了話，兩人很快聊得熱絡(luò)，自然地坐在了一起。我和盼娣對視一眼，便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剛坐下沒一會兒，上課鈴就清脆地響了起來。

教室門口走進(jìn)來一個男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件洗得有點發(fā)白的格子襯衫，頭發(fā)有點亂，臉上帶著點熬夜的疲憊，但眼神很亮。他走上講臺，環(huán)視了一下鬧哄哄的教室，清了清嗓子：“咳，咳。”

聲音不大，但效果不錯，教室里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下去。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

“大家好。”他開口，聲音帶著點剛睡醒似的沙啞，“歡迎來到棲云中學(xué)高一（5）班。我叫趙宇，宇宙的宇。”他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不算漂亮，但很工整。“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

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那個……我得提前打個預(yù)防針。我呢，是第一次當(dāng)班主任，沒啥經(jīng)驗。所以，大家以后要是有什么問題呢……”他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最好就是——別來找我。”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連盼娣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趙宇也笑了，剛才那點尷尬似乎被沖淡了不少。

等笑聲平息，趙宇開始進(jìn)入正題。

他講了新學(xué)期的安排、要準(zhǔn)備的教材、以及接下來一周的重頭戲——軍訓(xùn)。“防曬霜、大水杯、舒服的鞋子，都準(zhǔn)備好！棲云的軍訓(xùn)，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提醒。

同學(xué)們紛紛拿出筆記本記著。趙宇講得很實在，沒有太多套話。講完這些日常，他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一些。

“我知道，大家能坐在這里，都不容易。”他的目光掃過教室，“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疫情，中考延期，各種不確定……我們班呢，也確實有幾位同學(xué)，因為疫情或者其他原因，暫時沒法按時報到。”他微微嘆了口氣，“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大家更要互相照顧，自己也要多注意身體。健康平安，永遠(yuǎn)是第一位的。”

教室里安靜下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趙宇停頓了幾秒，像是在整理思緒，又像是對著過去某個時刻的自己說話：“棲云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恰恰是這三年，可能會在你們未來漫長的人生里，留下很深的印記，甚至……改變一些方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落在安靜的教室里。

短暫的沉默后，趙宇似乎從感慨中抽身，又回到了那個有點隨性的班主任狀態(tài)。“好了，感慨完畢。現(xiàn)在說點實際的，關(guān)于座位。”他敲了敲講臺，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