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告訴你,竹子會說話,你會相信嗎?”魏一在給蔣欣月小腿涂抹傷口之后,緩緩抬起了頭,眼神篤定,“每一根竹子都是一個音符,要是把自然生長的竹子掰斷了,我們就無法聽它說話了。”
蔣欣月愣了愣,這還是那個唯科學論的魏一嗎?
“小魏同學,你是不是魔怔了。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智慧人類,你到底是怎樣說出這句話的?”她才開始對竹子萌生一點好感,瞬間又因為魏一的話煙消云散。
“不相信也沒事,去撿風吹落的竹子也很方便啊,”魏一擺擺手,“我又沒有帶工具,硬掰的話,如果不小心扯開一個口子,一整根竹子都報廢了。不知道受過高等教育的小蔣同學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叫作‘勢如破竹’?”
蔣欣月本想懟上兩句,報廢了就報廢了唄,可目光掠過他的眼神,他看竹子的時候分明呈現出一絲珍視之情,她便默默地閉上了嘴。
時間過得很快,原本只打算把蔣欣月送上客車的魏一,最后卻和她一起回到了學校。
回到學校的蔣欣月一刻也沒有閑下來,直接開始梳理父親蔣明的社會關系,她知道,就算母親不肯簽字申請重查案件,只要自己能找到對車禍存疑的直接證據,也可以對案件重新起訴。
蔣欣月首先想到的是譚校長,譚校長是學校的副校長,他和父親從高中時期就是好友,未成家立業之前,兩人好到可以穿一條褲子,兩人還曾信誓旦旦地說以后娶妻也要娶兩姐妹,成為真正的兩兄弟。
蔣欣月經常叫他譚叔叔,后來學校職級晉升選拔之際,譚校長和父親作為最后的備選人在公示欄被公示??上Ц赣H只想專注于學校的科研,最終放棄了選拔。
譚校長就這樣成了父親的管理者,不過一個管理路線,一個專技研究路線,誰又能說誰的工作更偉大呢。
她記得以前父親常說,譚校長是個很正直的人,對待學生一視同仁。偶爾有些沒有申請到助學金的貧困生,他還自掏腰包替交學費,為此還上了好幾次市報。
“如果找譚叔叔要爸爸的檔案,應該是沒什么問題吧?!笔Y欣月喃喃自語道。
她之前在檔案室吃過閉門羹,管理檔案的老師一口咬定學校要求所有老師的檔案都按照規章制度保存,就算去世的檔案也要額外保存3年。如果有特殊調取,必須經過直屬領導簽批,譚校長正是分管人事的領導。
她覺得應該能從父親的檔案里查到更多人際信息,幫助她判斷車禍的具體情況。想到這里,蔣欣月幾乎是抱著全部的希望敲了敲譚校長的辦公室門。
“請進?!币粋€低沉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了出來。
蔣欣月緩緩推開了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譚校長正驚訝地盯著她,下意識脫口而出:“譚叔叔,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譚校長眼角掠過一絲復雜的表情,他平靜地詢問:“蔣欣月同學,請問你有什么事情嗎?”
提及“蔣欣月同學”時,他的語氣如同冷水澆頭,讓她瞬間愣住。她回憶起過往,譚叔叔與父親共餐時,總是親切地稱呼她為“欣月”“咱們欣月”甚至說過“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
“譚叔叔,有個事情需要麻煩一下您,我想調取父親近三年的人事檔案和工作檔案,需要您特殊簽批一下?!?
審批單蔣欣月已經提前填好了,原因也寫得明明白白,譚校長需要做的只是簽字。蔣欣月雙手遞出審批單,在空中懸了大約十幾秒,見譚校長沒有接過去,有些尷尬地將手又縮了回來。
譚校長帶著幾分長輩的語氣緩緩道:“蔣欣月同學啊,是這么回事,學校理解你失去父親的痛苦,還給你申請了慰問金,一會兒市報來人采訪,我們要一起接待一下?!?
譚校長閉口不提審批單的事情,讓蔣欣月有些窩火,她根本就不缺錢,她缺的是父親,是真相。
“譚叔叔,我真的沒心情做這些,我只想看看父親過往那些事情,您可以幫我這個忙嗎?”蔣欣月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她突然覺得譚校長只關心市報,關心采訪,根本沒有在意她的訴求是什么。
“我們還是要按照規章制度,除非是刑事案件或者行政案件,有公安局出具的調函,其余的我們一律不批準?!弊T校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擺了擺手,語氣之中有些不耐煩。
蔣欣月聽到這里已經全然明白了,譚校長在找借口,她毫不客氣地回懟了一句,“我記得譚叔叔妻子原本是學校的助理老師,后來考上了煙草公司,所有的檔案都是我爸代理校長時調取到煙草公司的吧,可能現在制度真的有所改變吧,實在不好意思浪費您時間,打攪到您了。”說罷,蔣欣月沒有多做任何停留,徑直離開了譚校長辦公室。
“以后在學校請叫我譚校長。”略帶憤怒的聲音從蔣欣月身后傳來。
“……”蔣欣月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太過荒謬,太不真實了。兩個月前在父親葬禮上哭得最慘還忍痛接受采訪,說自己痛失家人的那個男人真的是眼前這個譚校長嗎?
蔣欣月也明白其實明明只要動手三秒的事情為什么譚校長不肯幫忙,簽字責任制,檔案一旦被調取,如果出現檔案丟失,或者查出檔案關聯人員有什么其他問題,檔案的簽批人也同樣要受到連帶責任。
父親活著的時候,為學校源源不斷地帶來科研成果,來找他幫忙的人絡繹不絕。如果他還在,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困境。不過,在覺得最有希望的人面前被拒絕,蔣欣月像泄了氣的皮球,陷入迷茫。垂頭喪氣,橫沖直撞地快步向前走。
蔣欣月沒注意到自己路線越走越偏,直接逼停了一輛快速騎行的自行車。幸虧對方剎車及時,才沒有撞在一起。只不過,自行車簍里的書因為慣性的作用撒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蔣欣月連連道歉,抬起頭,看到了一名兩鬢斑白的婦人。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從背包里拿出手機翻出照片,指著照片上角落里一個羊角辮的年輕女人,連連問道:“老師,你好,請問這個人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