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被墨汁浸透的絨布,慢悠悠地把九江城給蓋住了。蘇璃懷里緊緊揣著那本《靈泉酒譜·初篇》,腳步匆匆地在逐漸安靜下來的街巷里穿梭。隔著衣裳,都能感覺到羊皮紙那種糙糙的質感,就好像在暗暗催著她。剛走到巷口,她就瞅見幾個熟面孔斜靠在墻根下,正是聚源酒坊老板劉萬山手下的幾個無賴。
“喲,這不是蘇家那個沒爹沒娘的小丫頭嘛?”帶頭的疤臉漢子把嘴里的草莖一吐,瞇縫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今兒個又去賣啥破玩意兒啦?”
蘇璃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把藏著手札的衣襟捂得更緊了。這幾個人是聚源坊的常客,流霞坊沒出事之前,就老愛來找茬兒,現在看她落魄,更是變本加厲,各種刁難。她低下頭,想繞過去,卻被疤臉一下子攔住:“急著走啥呀?聽說你今兒個在市集賣了‘好酒’?咋的,想搶我們聚源坊的生意啊?”
旁邊一個瘦高個也跟著起哄:“就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身份,還敢釀酒出來賣?小心砸了我們劉老板的招牌!”
蘇璃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手卻悄悄往腰間摸去——那兒藏著云逸給的玉瓶,這會兒竟微微發燙,就好像在呼應她心里的緊張。她深吸一口氣,想起云逸說的“釀酒如心”,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我就賣點自家釀的普通酒,哪敢跟聚源坊比啊。”
“哼,量你也沒這膽子!”疤臉冷笑一聲,伸手就去搶她的錫酒壺,“拿來吧你!讓大爺我瞅瞅,到底是啥寶貝酒,竟敢賣五文錢一兩!”
蘇璃趕緊側身躲開,酒壺一晃,里頭剩下的幾滴“菊泉釀”灑了出來,那股清冽的香氣一下子就在冰冷的空氣里散開了。
疤臉這幾個人都是好酒如命的主兒,一聞見這股特別的香味,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嘿!這味兒……有點意思啊!”瘦高個搓著雙手,湊了過來,“快給大爺嘗嘗,不然今兒個你別想走!”
眼瞅著他們就要圍上來,蘇璃心里一慌,下意識地把玉瓶握得更緊了。就在這時候,突然出了怪事——她手心里的玉瓶,猛地發出一道特別微弱,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的白光,與此同時,一股熱乎乎的氣流順著胳膊,直往指尖涌。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瞧見灑在地上的那幾滴酒液,竟憑空冒出一縷淡金色的霧氣,跟個活物似的,一下子纏上了疤臉的手腕。
“啊!啥玩意兒?”疤臉大喊一聲,手腕上一陣鉆心的疼,就跟被烙鐵燙了似的。他使勁一甩,只見手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紅印,形狀居然像一片菊花瓣。
其他幾個人也嚇了一跳,傻愣愣地看著地上慢慢消散的霧氣。蘇璃自己也驚得不行,趕緊低頭看向手里的玉瓶,白光已經沒了,就剩下那種溫潤的觸感。剛才那……難道是仙法?
“你……你使的啥妖法?”疤臉捂著手腕,又驚又氣。他在九江橫行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種稀奇事兒。
蘇璃定了定神,想起云逸說的“人心比鬼更可怕”,干脆硬起頭皮:“我這是家傳的釀酒秘法,哪是你們能隨便碰的?再敢往前湊,這‘菊泉釀’的‘火氣’可不長眼!”她故意晃了晃酒壺,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定些。
疤臉盯著她手里的酒壺,又想起剛才那怪嚇人的灼痛,心里不禁有點發毛。他雖說無賴,但九江流傳的那些奇聞異事,他也知道不少,萬一這小丫頭真懂點啥門道……
“咱們走!”疤臉色厲內荏地喊了一嗓子,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跑了,臨走還扔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著!”
看著他們消失在街角,蘇璃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后背早被冷汗濕透了。剛才到底咋回事啊?是玉瓶的力量,還是“菊泉釀”自個兒有靈性?
她低頭看向手里的羊皮手札,借著那點微弱的天光,勉強能看清第一頁開頭寫的:“酒這東西,看著像水,性子卻像火,能凝聚天地間的靈氣,匯聚萬物的精魂……”
難不成,這“靈氣”和“精魂”,真能被感覺到,甚至還能被引出來?
回到破廟,蘇璃趕忙點上油燈,把《靈泉酒譜·初篇》攤開。手札上的篆字又古老又難懂,好在她爹以前教過她一些古文字,勉強能看懂個大概。上面寫的不是具體咋釀酒,而是一種“觀氣引靈”的法子——咋去感受靈材里的“氣”,咋用念頭引導著,讓它和酒曲融合,甚至還提到了“拿心當爐灶,拿意念當火”這種玄乎的境界。
“拿心當爐灶,拿意念當火……”蘇璃嘴里念叨著,想起剛才著急的時候,好像真感覺到一股念頭順著掌心,流進了酒液里。難不成,這就是跟“酒靈”打交道的第一步?
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決定馬上試試。她拿出剩下不多的靈泉水和野山菊,又找了個更小的陶甕。按照手札上的指點,她先靜下心,把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開,然后把手貼在陶甕上,試著去“感覺”里頭的靈泉水和菊花。
剛開始,啥都沒有。就只摸到冷冰冰的陶壁,聞到濕濕冷冷的花香。
蘇璃沒灰心,她閉上眼睛,使勁回想她爹釀酒時專注的樣子,回想云逸身上那股冷冷清清、超凡脫俗的氣質,回想“菊泉釀”喝到嘴里那股暖乎乎的感覺。慢慢地,她好像又感覺到了那種奇妙的“情緒”——靈泉水是清清涼涼、流淌著的,就像山里的小溪;野山菊是生機勃勃、香噴噴的,就像剛升起的太陽。
“原來如此……”蘇璃心里一動,試著用念頭去“安撫”那清冽的水流,去“喚醒”那鮮活的花香。她想象著它們在甕里交融,就像好朋友一樣和和美美地待在一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再睜開眼,竟然瞧見陶甕口隱隱約約有白氣冒起來,可不是普通的水汽,而是帶著淡淡菊香的暖霧。她小心翼翼地把甕蓋掀開,一股比上次更濃、更純的香氣撲鼻而來,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活泛”勁兒,就好像這酒液本身是有生命的。
“成功了……”蘇璃的手微微顫抖,她舀了一小口,剛喝進去,一下子產生了一種特別奇異的幻覺——她好像站在了廬山的清晨,四周霧氣蒙蒙,清泉叮叮咚咚地響,野菊在晨露里一朵朵地開……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酒了,這是真正“活”起來的酒!
從那以后,蘇璃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手札和釀酒上。白天她去市集賣“菊泉釀”,晚上就在破廟里琢磨《靈泉酒譜》。憑著她過人的天賦,再加上云逸之前的指點,她對“觀氣引靈”的法子越來越上手,釀出來的“菊泉釀”也一次比一次好。有時候她只看一眼,就能知道靈泉水的“火候”咋樣,只聞一下,就能分辨出野山菊里頭的“靈氣”足不足。
她的“菊泉釀”在九江慢慢有了點名氣。跟聚源坊那些靠濃烈度數吸引人的烈酒不一樣,“菊泉釀”憑著獨特的清爽口感,還有能讓人渾身暖和的溫和效果,吸引了不少懂酒的人。甚至有從外地來的客商,專門繞路過來買她的酒。
這天,蘇璃像平常一樣在市集擺攤,沒想到碰到了一個人——穆風。
穆風是九江富商穆家的公子,穿著一身綢緞做的長袍,腰上系著玉佩,在一群穿著粗布衣服的老百姓里頭,顯得特別扎眼。他手里搖著把折扇,直直地走到蘇璃的攤位前,臉上掛著和氣的笑容:“蘇姑娘,又來賣酒啦?”
蘇璃有點驚訝:“穆公子?您咋會來這兒呀?”她對穆風有點印象,好像是她爹生前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不過從來沒打過啥交道。
“聽說市集上出了個能釀‘仙酒’的姑娘,我當然得過來見識見識。”穆風說著,眼睛就落在了她的錫酒壺上,“這就是‘菊泉釀’?這香味確實不一般吶。”
說著,他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布上:“給我來五斤。”
蘇璃嚇了一跳:“穆公子,五斤太多啦,這銀子……”這一錠銀子,足夠她買好幾擔靈泉水和野山菊了。
“沒事兒,”穆風擺擺手,“好酒嘛,自然得多買點。對了,蘇姑娘,我看你天天在這兒風吹日曬的,要不……到我穆家的酒肆去賣?我給你找個最好的位置,價錢也好商量。”
蘇璃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搖頭:“多謝穆公子好意,我習慣在這兒賣了。”她知道穆家在九江勢力大得很,聚源坊的劉萬山見了他們都得讓幾分,穆風突然這么熱情,讓她心里有點不踏實。
穆風好像看出了她的顧慮,笑了笑:“蘇姑娘別多想,我就是欣賞你的釀酒本事罷了。你父親蘇敬言先生,可是我很敬重的前輩。”他頓了頓,語氣特別誠懇,“流霞坊的事兒……我挺惋惜的。要是蘇姑娘有啥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說完,他也不等蘇璃回答,自己拿起酒壺倒了一杯,一口就喝了下去。緊接著,他眼里露出驚訝的神色:“這酒……果然名不虛傳!蘇姑娘,你這手藝,不比當年流霞坊差啊!”
蘇璃心里一暖,又有點不是滋味。好久了,都沒人再提流霞坊,更沒人這么夸她的酒。
“穆公子過獎了。”她小聲說道。
穆風沒再多說啥,留下銀子,拿著酒壺就走了。看著他的背影,蘇璃心里琢磨開了。穆風的出現,是湊巧,還是另有啥目的?
接下來這幾天,穆風天天都來買酒,有時候還會帶點點心給蘇璃。他從來不提流霞坊以前的事兒,就跟她聊聊九江的風土人情,或者問問釀酒的事兒。他態度一直客客氣氣、和和氣氣的,慢慢地,蘇璃心里的一些顧慮也沒那么重了。
這天,蘇璃收攤的時候,又碰到了聚源坊的疤臉。這次他帶了更多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小賤人,上次讓你跑了,今兒個看你往哪兒躲!”疤臉惡狠狠地說,“劉老板說了,以后不準你再釀酒賣酒,不然有你好看的!”
周圍擺攤的小販一看這架勢,都趕緊躲開了。蘇璃緊緊握住手里的酒壺,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看來,聚源坊終于忍不住要動手了。
“我的事兒,跟你們沒關系。”蘇璃強裝鎮定。
“沒關系?”疤臉冷笑一聲,“擋了我們劉老板的財路,就跟我們有關系!給我砸了她的破酒壺!”
幾個無賴怪笑著就撲了上來,伸手就去搶酒壺。蘇璃連忙往后退,卻被一個無賴抓住了手腕。
“放開我!”蘇璃使勁掙扎,著急之下,她又一次緊緊握住了懷里的玉瓶。
就在這時候,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來:“大白天的,欺負一個小姑娘,你們不覺得丟人嗎?”
大伙一愣,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云逸也不知道啥時候站在不遠處,一身白衣,在暮色里就跟從天上下來的仙人似的。
疤臉他們被云逸的氣勢給震住了,一時間都忘了動手。
云逸慢慢走過來,眼睛盯著疤臉抓著蘇璃的手,眼神冷冷的:“松開。”
疤臉被他看得心里直發毛,可又不甘心就這么認慫:“你是誰?少管閑事!”
云逸沒說話,就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點在疤臉的手腕上。
“啊——!”
一聲慘叫,疤臉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猛地把手甩開,抱著手腕在地上直打滾,手腕上清清楚楚出現了一個指印,紅得像要燒起來一樣。
其他無賴一看,嚇得臉都白了,哪還敢往前湊,連滾帶爬地跑了。
蘇璃嚇得不輕,看著云逸:“云公子……”
云逸把手收回來,眼睛落在她手腕上的紅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伸手,指尖在蘇璃的手腕上輕輕掠過,一股涼涼快快的氣息傳來,疼痛感一下子就沒了。
“多謝云公子救命。”蘇璃趕忙道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奇,“剛才那是……”
“小事一樁。”云逸淡淡地說,“聚源坊背后的人已經盯上你了。你的‘菊泉釀’斷了他們的財路。”
蘇璃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可我不能就這么放棄。”
云逸看著她眼里的堅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跟我來。”
說完,他轉身就往城外走,蘇璃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走到廬山腳下,云逸在一處懸崖邊停了下來。夜里的廬山,就像一頭睡著的巨獸,只有點點星光照著陡峭的山壁。
“你瞧瞧這廬山,”云逸望著連綿起伏的山巒,“千百年了,孕育了多少有靈氣的東西,又藏著多少秘密。流霞坊的‘流霞醉’,真正厲害的地方,不是表面上的配方,而是對這廬山里頭靈氣韻味的領悟。”
他轉過頭,看著蘇璃:“你已經入了門,但還差得遠呢。要想真的重振流霞坊,光靠‘菊泉釀’可不夠。你得找到更厲害的‘靈材’,得真正明白這山水之間的‘酒靈’。”
蘇璃似懂非懂:“云公子,您的意思是……”
“明天開始,我教你咋在廬山找真正的靈材,咋去感覺這天地間的‘靈氣’。”云逸語氣平平,卻帶著一股讓人沒法拒絕的力量,“可這條路,到處都是危險,你愿意走嗎?”
蘇璃看著云逸冷冷清清的眼睛,又想起父母的血海深仇,還有流霞坊的百年基業,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勇氣。
“我愿意!”她用力點點頭,眼神堅定得像鐵一樣。
云逸微微點了下頭,眼里好像閃過一絲不太容易看出來的贊許。他抬起手,指尖在虛空里劃了一下,一道弱弱的光閃了一下,落到了蘇璃的眉心。
“這是‘觀氣訣’的入門心法,”云逸說,“記住,得用心去看,用念頭去感覺,不是光用眼睛。”
一股涼涼快快的信息就像水流一樣,涌進了蘇璃的腦袋里,還帶著一些特別玄妙的口訣和圖像。她閉上眼睛,就覺得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模模糊糊能看見夜風吹過時,有淡淡的光帶在飄動,還能聽見山巒間傳來那種細細微微的“脈動”聲。
“記住這種感覺,”云逸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明天太陽出來之前,來這兒找我。”
話音剛落,蘇璃睜開眼,身邊已經沒人了。只有廬山的夜風,帶著草木的清香,輕輕吹著她的頭發。
她緊緊握起拳頭,感受著眉心還殘留的溫熱,還有腦袋里清清楚楚的“觀氣訣”,心里頭充滿了從來沒有過的力量。
聚源坊的威脅,穆風的示好,云逸的神秘……往后的路可能到處都是困難,但她再也不是那個只能躲在破廟里偷偷哭的孤女了。
她抬起頭,看著夜色里雄偉高大的廬山,眼睛里閃著堅定的光。
流霞坊的傳奇,她要親手接著寫下去。而這廬山里頭的秘密,也會在她的釀酒路上,翻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