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乘著馬車,將中秋宴上的眾人拋之腦后,大搖大擺駛出宮門。
裴筠庭難得未同他拌嘴,兩人各坐一邊,各自出神。
馬車駛入鬧市,車窗外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城繁華半城煙,行人川流不息,燈火之下的繁華盛景,此刻近在眼前。
掀開簾子,車窗外正巧有兩個孩童追逐而過,后面那個眼瞧是追不上了,便大聲喚道:“阿生哥哥!你等等我!”
抱臂倚在馬車另一頭的燕懷瑾聽到這聲哥哥,眼皮一跳,終于有了動作。
他慢悠悠覷了眼裴筠庭,又在她看過來時收回視線,冷哼一聲。
裴筠庭:“……”
這人怕不是吃錯藥了。
見他嘴角都要耷拉到地上,滿臉不虞,裴筠庭狐疑道:“你莫不是在生氣吧?”
燕懷瑾不搭腔,神色寡淡,斂著眸子,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模樣。
裴筠庭微瞇起眼,仔細端詳他的神情。
是了,她只消一看,便知這位爺在生悶氣,偏自己臉皮薄嘴又硬,從不主動說,要旁的人發現他不開心,拉下臉來哄他才夠。
瞧給他慣的。
裴筠庭嘲道:“有話就直說,別白長這嘴。你若是不想與我出來,我下車回府就是,在這看你甩臉子作甚。”說著作勢要喚外面的展元停車。
放眼普天之下,有幾人敢這般訓斥三皇子,甚至毫不猶豫拂了他的面子。
偏生這位是三皇子自小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小青梅,此刻聽聞她要走,忙伸手將人拉回座位上,俯身靠過去,將她堵在一角:“不行!”
裴筠庭梗著脖子與他對視:“那你告訴我,因何生氣?”
“我……”他望著裴筠庭那雙瀲滟多情的桃花眼,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最后轉過身,懊惱道,“你自己想!”
她都要氣笑了,“你愛說不說。”
見她真的不再問,燕懷瑾反倒更氣,沉聲道:“對燕懷澤是和風細雨,對我卻冷眼相向,裴綰綰,真有你的。”
裴筠庭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是驚詫于他的歪理,須臾又明白過來,他大約就是因為這事氣到現在。
思及此,她面色稍許緩和,正斟酌如何與他說清自己對燕懷澤復雜的情感,燕懷瑾卻因沒聽到她的回答,以為她是不愿解釋,心中酸脹不已,越想越覺得委屈。
明明先遇著她的是他,護著她的也是他。自己的心意都這般明顯了,她卻好似半分未察。他向來倨傲矜貴,從小到大,除了裴筠庭,他從未對哪個姑娘這樣偏心縱容,可她……
燕懷瑾心中不知打翻多少醋壇子,開口便刺:“某些人,阿澤哥哥阿澤哥哥,叫得可真歡啊。”
她皺眉:“你發什么神經?”
“呵,我怎么從未聽你叫過我哥哥?”
“你對我擺了一晚上臭臉,就為這個?”
“……”燕懷瑾噎了一下,小聲嘟囔,“不然呢。”
裴筠庭回擊道:“三殿下天潢貴胄,深得盛寵,誰敢與你攀親帶故。叫哥哥?南平郡主都不敢的事,我……”
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燕懷瑾打斷,抓著她的那只手略微用力,隨后直直望向她眼底,認真道:“我與南平除去那點交情外什么都沒有,在我眼中,南平僅僅只是妹妹。裴綰綰,你該不會是怕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南平,開什么玩笑?”
這回輪到裴筠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了。
宴上喝的酒仿佛都在這一瞬奔涌上頭,她手腳發軟,心怦怦直跳,臉似火燒一般燙起來,一雙眸子卻亮晶晶的。
“就知道從你嘴里吐不出好話。”她嘴硬道。
車外的展元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一會兒捶胸頓足暗自替主子著急,一會兒又不愿再聽他們打情罵俏。
他恨自己不是個聾子!
……
兩人下了馬車,沒讓人跟著,只有暗衛守仍在附近。
因著先前在車上的對話,導致現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
裴筠庭走在前面,頗為新奇地左顧右盼。她鮮少有機會在佳節出門玩耍,上一次還是兩三年前,故如今看什么都覺得新鮮。
燕懷瑾跟在她身后半步,在裴筠庭看不到的地方伸手護著,不許旁人碰著她半分。
兩人走在大街上,引得不少路人頻頻側目。
容貌生得這樣好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實屬少見。
裴筠庭察覺四面八方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腳步一頓,隨即回頭瞥一眼面無表情的燕懷瑾。
她一直知道燕懷瑾生得好看。
此人骨相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貴氣逼人,偶爾卻又帶點不易察覺的煙火氣。棱角分明,眼尾挑星芒,唇齒蘊酒意。
是燕京多少姑娘小姐的春閨夢里人。
感覺到她的目光,燕懷瑾側過頭來:“怎么了?”
“嗯?”裴筠庭從一瞬的走神中回過味來,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兒有猜燈謎的,我們過去看看吧。”
行至攤前,二人隨手抓起燈籠上掛的木牌,牌上寫著謎面——“欲上月宮折桂枝”,她微微一笑,斬釘截鐵地答道:“高不可攀。”
賣家笑著恭喜她:“姑娘好生聰慧。”
燕懷瑾見狀,順手拾起另一塊木牌,牌上的謎面則是:“云蓋中秋月,雨淋元宵燈。”
謎底是一個四字成語。
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難度,只頓了一瞬便答:“下落不明。”
如此反復,未過多久,兩人就把攤上的燈謎猜了個遍,毫無懸念地贏走了獎品中最可愛的兔子燈。
瞧見裴筠庭抱著兔子燈,樂不可支的模樣,燕懷瑾悄悄勾起唇,好似被她的喜悅傳染一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底那點醋意和慍怒,也因她這一笑,不自覺消散,變得柔和起來。
再往前走,就見不遠處許多人圍成一圈,不時發出陣陣驚呼。裴筠庭起了好奇心,正要擠過去一探究竟,卻被燕懷瑾攥住手腕拉回身前,低頭耳語道:“那兒人太多,不安全,別往前去了。”
“可是我想看……”她有些遺憾,不時轉頭看向擁擠的人群。
“是些異族人在表演幻術和馴獸,你要是喜歡,我找個地方帶你看。”
“好。”
裴筠庭任他護著自己,在人群中逆流而行。
街道左右的人太多,摩肩接踵,眼前的路被燕懷瑾寬大的肩膀擋得嚴嚴實實,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
從小到大,無論惹了什么禍,只要有他在,裴筠庭從來毫發無傷。
交握的手上傳來他掌心的溫熱,連帶著她自己的心也被捂得暖暖的。
……
燕懷瑾將她帶到不遠處的樓臺上,這里能清楚地將長街景色收入眼底。
熙攘市集,紛繁擾攘。
夜里的燕京被紅火的燈海照亮,異族的雜耍人噴火變戲法,馴獸師引著猛獸表演,這些對裴筠庭來說,實在太過新鮮,趴在欄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
她在看雜耍,燕懷瑾在看她。
街道旁,運河里的水仍靜靜淌著,同他暗藏的這份愛意,十年一如日,靜默無聲。
中秋的圓月倒映在水面上,偶爾因微風吹拂,掀起淡淡的波瀾。
他斂下一身疲憊,滿心滿眼都是身邊的姑娘。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