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倉庫鐵門在身后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時，阿靈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

霉味混著陳年米香撲面而來，洪守真扶著貨架的手在發抖，灰布衫上的血漬已經洇成暗褐色，像朵開敗的牡丹。

“您坐。“她半扶半托著他坐到堆疊的麻袋上，指尖剛碰到他胳膊，就觸到一片黏膩——血根本沒止住。

剛才在巷子里他隨便扎的布帶早被浸透了，滲出的血珠順著腕骨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像敲在阿靈心上。

“老洪頭......“她聲音發顫，喉頭像塞了團濕棉花。

掀開他袖子的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可露出的傷口還是讓她倒抽冷氣——足有三寸長的口子，皮肉翻卷著，隱約能看見白生生的筋。

洪守真卻笑，用沒受傷的手拍她手背：“比當年在粵北被山豬拱的傷輕多了。“可他的嘴唇白得像浸了水的紙，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滾，把灰發黏成一綹一綹的。

阿靈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橋洞躲雨，隔壁賣糖水的陳姨發高熱，她跑三條街借退燒藥的模樣。

那時候她攥著藥瓶往回跑，覺得每一步都能把心臟顛出來。

現在這種感覺更烈，像有人攥著她肺管子，每吸一口氣都疼。

“我有辦法。“她猛地站起來，食典在懷里硌得生疼。

殘卷里確實記著“金瘡續肌湯“的方子——洪七公當年在蒙古軍營救傷員時創的，田七活血，鹿筋續骨，老母雞的湯能把藥力煨進骨髓里。

“阿靈......“洪守真想攔她，聲音卻弱得像風。

她已經摸到了倉庫的門閂。“王奶奶餛飩攤底下埋著半袋田七，李叔的冷庫第三層有鹿筋，老張上個月進的老母雞還在最里間的竹籠里。“她掰著手指頭數，“我半小時就能回來。“

鐵門拉開的瞬間，夜風吹得她眼眶發酸。

她沒敢跑太快——萬一驚動了追兵，老洪頭就真沒退路了。

可路過王奶奶的小屋時，她還是重重敲了窗。

“誰啊？“屋里亮起昏黃的燈，王奶奶裹著藍布衫出來，看見是她，眉頭立刻擰成個結，“這么晚......“

“奶奶，借我點田七。“阿靈抓著她的手腕，能感覺到老人的手在抖，“老洪頭受傷了，食典里的方子要這個。“

王奶奶沒說話，轉身回屋。

再出來時，手里攥著個油紙包，塞到阿靈手里時，指腹擦過她凍紅的手背：“灶上還有熱乎的餛飩，裝了一碗在保溫桶里，你帶回去。“

阿靈喉嚨發緊，差點哭出來。

她抱著保溫桶往冷庫跑，李叔的值班燈還亮著。

隔著玻璃比劃了半天，李叔才揉著眼睛開門，聽說要鹿筋，立刻拍胸脯：“上回進的野鹿筋，我留了兩根沒賣，你拿去吧。“

等她抱著材料沖回倉庫時，額角的汗已經結成了薄冰。

洪守真歪在麻袋上，眼睛閉著，呼吸輕得像片羽毛。

阿靈的手在發抖，把老母雞摔進鋁鍋時，雞爪子還撲棱了兩下，濺了她一手水。

“別急。“洪守真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火候急不得。“

阿靈吸了吸鼻子，把田七拍碎，鹿筋泡進溫水。

她盯著陶鍋里翻滾的湯，舌尖輕輕抵著上顎——這是她用“味覺通感“時的習慣。

熱氣撲在臉上，她能嘗到田七的苦，鹿筋的腥，老母雞的鮮，像無數根細針在舌尖跳舞。

“再加點黃酒。“洪守真突然說，“當年我師父熬這湯，總要擱半兩紹興花雕。“

阿靈愣了愣，從保溫桶里摸出王奶奶塞的小酒壺——居然正好是黃酒。

她往鍋里倒了小半杯，香氣立刻竄了出來，混著藥味，像團暖烘烘的云。

湯熬了兩個鐘頭。

阿靈的膝蓋蹲得發麻，眼睛盯著陶鍋都花了，直到聞到那縷甜絲絲的藥香漫出來，才敢關火。

她盛了一碗，吹涼了端到洪守真面前：“您嘗嘗。“

洪守真喝到第三口時，阿靈看見他眼尾的皺紋松了。

第五口下去，他原本發青的嘴唇有了血色。

最后一口喝完，他突然笑了：“當年洪老丐喝我師父熬的這湯，說比皇宮里的人參燕窩都金貴。“

阿靈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她把空碗放在地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是疼，是歡喜，像第一次做出會流油的叫花雞時，食客們圍過來鼓掌的那種歡喜，更濃，更燙。

“阿靈。“洪守真突然認真起來，“《七公食典》不是無根的浮萍。“他摸出懷里的殘卷，指腹蹭過封面上的鳳凰紋路，“洪七公當年創這食典，是把《九陰真經》的內勁融到了火候里。

你看'九翅訣'的九，不是九道菜，是九陰的九。“

阿靈的心跳得厲害。

她想起食典里那句“火候到了，該見真章了“，原來真章在這里。

“下個月十五，金陵有'華山論廚'。“洪守真說，“古武世家、隱世廚俠、甚至當年叛出廚俠聯盟的老東西都會去。

食典的秘密，九陰的淵源，說不定都能在那兒找到線頭。“

月光從倉庫的破窗照進來，落在食典上。

阿靈看見鳳凰的紋路在月光下泛著淡金色，仿佛要振翅飛起來。

她摸出兜里被壓爛的草莓，甜味混著藥香在嘴里散開——和第一次做叫花雞時那個小丫頭的情緒，像極了。

“我要去。“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卻穩得像塊石頭。

洪守真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月光：“那就準備吧。

他們要的是食典，可你要帶的......“他指了指她的心口，“是你心里那團火。“

阿靈低頭翻開食典。

殘卷的通竅篇上，模糊的字跡突然清晰了些。

她看見“黃蓉玲瓏包“的做法旁邊，用朱砂筆寫著一行小字：“論廚之日，鳳棲金陵。“

倉庫外，不知誰家的公雞開始打鳴。

阿靈把食典小心裹進藍布包袱，又檢查了一遍田七和鹿筋的存貨——明天得去菜市場再買些黃芪，論廚大賽的菜單，該好好琢磨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