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風卷著蓮子清香掠過攤位時，阿靈的指甲正掐進掌心。

三個藏藍色制服的人已走到五步外，領頭的翻著文件夾，胸牌上“市場監管”四個字在夕陽里刺得她眼睛發疼。

“阿靈姐！”黃頭發喘得像剛跑完三公里，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他們說……說有人舉報咱們賣的東西不安全！”他喉結上下滾動，后頸沾著沒擦凈的泥——是今早幫阿靈裹叫花雞時蹭的。

阿靈指尖的蓮蓉慢慢凝成黏糊糊的團。

她想起三天前刀疤紅著眼說“我媽愛吃你做的雞”，想起昨天李叔山貨鋪多賣出的八根野山參，更想起洪守真臨走前拍著食典說：“當你的菜香飄得越遠，想掐滅這縷香的手就越多。”

“阿靈同志？”領頭的制服人員停在攤位前，四十來歲，眼角有細紋，聲音倒溫和，“我們接到舉報，說夜市存在食品安全隱患，需要例行檢查。”他翻開文件夾，露出幾頁打印紙，最上面一行是“叫花雞”的字樣。

阿靈的心跳聲突然大得像擂鼓。

她掃過對方胸前的工牌——“陳建國，食品監管科”，又瞥見他指尖的繭子，是長期握筆的痕跡。

“陳科長，您請查。”她扯下圍裙擦手，動作穩得連自己都驚訝，“我攤兒上的東西經得起查。”

“阿靈！”老張拎著烤串夾子沖過來，鐵簽子撞在推車邊沿當啷響，“我這有進貨單！前兒剛從新發地進的羊肉，票子還在兜里揣著呢！”小梅抱著一筐剛洗的草莓擠過來，水珠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我家水果每天早市現摘的，您看這葉子都沒蔫！”黃頭發突然竄到阿靈身后，梗著脖子：“要查就查徹底，我……我昨天還幫著裹泥呢！”

陳建國被圍得后退半步，低頭笑了笑：“各位別急，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他轉向阿靈，“先看看你的操作區。”

阿靈掀開竹簾。

小推車里整整齊齊碼著陶土罐（裝腌料用的，洪守真說“老陶能養味”）、新拆封的荷葉（李叔山貨鋪進的，每片都用報紙包著防潮）、還有半袋曬得半干的稻草——這是裹叫花雞最后一層，得選沒蟲蛀的，烤出來才有稻谷香。

“食材來源？”陳建國掏出筆。

“山參是李叔山貨鋪的，有進貨單；土雞是王奶奶閨女在郊區養的，每周三送過來，腳環編號都留著呢。”阿靈從攤位底下摸出個鐵皮盒，“這是近三個月的所有憑證，您看。”紙頁邊角被她翻得發毛，每一張都用回形針別得整整齊齊——她想起洪守真說“廚人要把良心寫成字”，便偷偷學起了記賬。

陳建國翻到第三頁時，阿靈突然聞到股淡淡的艾草香。

是味覺通感來了。

她閉了閉眼，眼前浮起模糊的畫面：陳建國蹲在廚房給女兒煮小米粥，鍋沿飄著白汽；他妻子把一沓檢查單拍在桌上，說“老陳，這次可別再心軟”；還有……昨天半夜，一個戴鴨舌帽的人往監管局信箱塞了個信封，信封上印著“夜市食品安全舉報”。

“您女兒胃不好？”阿靈突然開口。

陳建國的筆頓住：“你怎么知道？”

“您手上有小米粥的味道。”阿靈指了指他虎口的薄繭，“煮小米粥要一直攪，防止糊鍋，所以這兒會磨出繭。”她頓了頓，“還有，舉報信是打印的，但寫信的人左手受過傷——信紙右邊壓得比左邊重，是用右手代償寫的。”

陳建國抬頭看她，眼里的審視淡了些：“小姑娘挺細心。”他合上文件夾，“你的攤位沒問題，食材來源清楚，操作區也符合規范。”

“那……那其他人呢？”阿靈攥緊圍裙帶，“王奶奶的餛飩湯是凌晨三點熬的骨湯，老張的烤串腌料里沒加嫩肉粉，小梅的水果……”“我們會逐一檢查。”陳建國把筆插回口袋，“但得提醒你，最近確實有不明勢力在針對夜市。”他壓低聲音，“舉報信里特別提到‘叫花雞’，說‘用了不明香料’。”

夕陽落進巷口時，監管人員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老張拍著阿靈肩膀，烤串夾子還沾著油：“別怕，咱夜市這么多人，還護不住一個小丫頭？”小梅往她兜里塞了把草莓：“甜的，吃點定心。”黃頭發蹲在地上撿被風吹散的蓮蓉，手指沾得綠綠的：“阿靈姐，下回我幫你守著攤兒！”

阿靈摸著兜里的草莓，指尖還殘留著陳建國身上的艾草味。

她想起洪守真批注里的話：“廚心不是護著自己的菜，是護著吃菜的人。”風掀起食典殘卷，“九翅訣·通竅”那頁隱約露出半行字：“火候到了，該見真章了。”

“在想什么？”

沙啞的聲音從巷尾傳來。

阿靈猛地轉身，看見老乞丐倚著墻，灰布衫洗得發白，手里拎著個破瓷碗——正是半個月前她救助的那個洪守真。

他臉上的皺紋里嵌著夕陽，眼神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您……您不是說去云游了？”阿靈喉嚨發緊。

“云游的人，也得回頭看看種的苗長得怎么樣。”洪守真走過來，鞋跟蹭著青石板，“剛才的檢查，你做得不錯。”他指了指食典，“但你要知道——”

晚風突然卷起一片銀杏葉，打在食典封面上。

洪守真的話被截斷，他望著飄落的葉子，忽然笑了：“《七公食典》里的學問，可不止是怎么做叫花雞。”

阿靈盯著他發亮的眼睛，忽然覺得那本殘卷在懷里發燙。

遠處傳來王奶奶的吆喝：“餛飩出鍋嘍——”，混著老張的烤串香、小梅的草莓甜，在秋末的風里纏成一團。

洪守真摸出塊烤得焦香的鍋巴，塞給阿靈：“趁熱吃。”他轉身往巷口走，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明兒個，我給你講講‘廚心領域’的事兒。”

阿靈咬了口鍋巴，焦脆里帶著淡淡的糖香——是洪七公當年最愛的那種甜。

她望著老乞丐的背影，忽然明白：真正的麻煩，可能才剛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