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華山論廚還有七天時，醉云居的廚房比往常更熱。

阿靈的藍布圍裙被汗水浸得發深，發梢沾在頸側，左手舉著半尺長的鐵鍋，右手握著洪守真送的老菜刀，正對著案板上的五花肉練“撥狗朝天“——那是打狗棒法里專破鎖喉招的棍花，此刻被她融進顛勺里，刀刃要在肉塊表面剜出十二道細槽，每道槽深不過半粒米，卻得讓熱力順著紋路往肉里鉆。

“再來。“她咬著牙，刀背在指尖轉了個花，刀刃剛觸到肉皮，手腕突然一陣酸麻，菜刀“當啷“掉在案板上，震得旁邊的砂鍋蓋子都跳了跳。

后巷傳來小杰的吆喝聲：“靈姐！

今天的酒釀圓子放了桂花蜜——“話音未落，他就撞開廚房門，正看見阿靈扶著灶臺，臉色白得像剛揉好的面團。

“靈姐你怎么了？“玻璃罐“咚“地砸在桌上，小杰撲過去扶住她胳膊，掌心觸到的皮膚燙得驚人，“是不是又沒吃飯？

前天張叔送的醬牛肉你都沒動！“

阿靈想笑，喉間卻泛起腥甜，勉強搖頭：“就是...有點暈。“話沒說完，眼前突然發黑，膝蓋一軟就要往下栽。

“李醫生！

李醫生！“小杰的尖叫穿透后巷，驚得晾衣繩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五分鐘后，李醫生背著藥箱撞進廚房，白大褂下擺還沾著急診室的消毒水味。

他讓阿靈半躺在長條凳上，手指搭在她腕間時皺起眉：“脈跳得跟敲小鼓似的，最近每天睡幾個小時？“

“四...五個？“阿靈聲音發虛，看見王阿姨舉著保溫桶擠在門口，小梅攥著她的圍裙角直抹眼淚，連總說“擺攤要實在“的老張都扒著門框往里望，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胡鬧！“李醫生掀開她的眼皮，手電筒的光晃得她瞇起眼，“連續半個月每天練十四個小時，胃里就沒存過正經東西，這是要把自己熬成燈油？“他抽出體溫計甩了甩塞進她舌下，轉身對眾人道，“趕緊把她扶到里屋，找床厚被子給裹上，再弄碗紅糖小米粥——要稠的！“

阿靈被架到后屋時，聽見王阿姨在廚房翻箱倒柜：“我那罐野山參呢？

去年閨女從東北帶的！“小梅抽抽搭搭：“都怪我，不該總催靈姐貼海報...““跟你有什么關系？“老張粗聲粗氣打斷，“是那姓趙的逼得太緊！“

體溫計“叮“地響了。

李醫生捏著37.8℃的刻度，語氣軟了些：“低燒，輕微脫水，再熬下去該犯低血糖昏迷。“他從藥箱里掏出口服補液鹽，“明天開始，每天必須睡滿六小時，練廚最多四小時——“

“不行。“阿靈扯著被角坐起來，補液鹽的袋子在她指尖捏得發皺，“論廚的菜單還沒定，火工異能跟棍花的配合只練到三成，還有...“

“還有你要是倒在華山，這些人怎么辦？“李醫生突然提高聲音，手指點向門外——王阿姨正踮腳往保溫桶里吹粥，熱氣糊了她老花鏡；小梅蹲在地上撿小杰摔碎的玻璃罐，碎片割了手指都沒察覺；老張舉著條厚毯子，像舉面戰旗似的。

阿靈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他們捧來的不是老鹵、不是菜刀，是心。“李醫生放緩語氣，“你把自己熬垮了，這些心往哪兒擱？“

她望著窗外。

后巷的路燈昏黃，把眾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好。“她低頭抿補液鹽，咸澀的味道漫開，“我聽您的。“

同一晚，三十公里外的華山別苑。

趙云天放下手機，指尖在檀木桌上敲出輕響。

電話那頭“毒手“的聲音還在耳邊：“那小丫頭的弱點？

她太在乎那些市井之輩——“

“夠了。“他扯松領口的盤扣，窗外的月光照在墻上掛的“華山論廚“匾額上，金漆泛著冷光，“我要的不是弱點，是把柄。“

暗格里的牛皮紙袋被抽出來，里面是一疊照片：阿靈蹲在夜市攤前給流浪漢遞包子，醉云居門口排著隊的老人舉著飯盆，甚至還有張她蹲在巷子里給流浪貓喂魚骨頭的側影。

“這些...溫情。“他用鎮紙壓住照片，指腹摩挲過阿靈彎起的眼尾，“正是摧毀醉云居最好的刀。“

他打開抽屜，取出封著“歐陽家“火漆印的信。

信里的字跡遒勁：“若能借你之手讓《七公食典》蒙塵，我家五毒廚娘的解藥，自然會送到。“

趙云天笑了。

他要的從來不是什么食典——那東西太招眼，不如讓阿靈栽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間煙火“上。

等論廚那天，他要讓所有人看見：洪七公的傳人，不過是個被市井溫情慣壞的繡花枕頭。

后巷的雞叫劃破黎明時，阿靈正盯著天花板數房梁的裂痕。

“想什么呢？“洪守真的煙桿敲了敲門框，他拎著個粗布口袋進來，袋口露出半截翠綠的萵筍，“李醫生說你今天只能練一個小時，我給你帶了云南的新姜，那味沖，正好醒神。“

阿靈坐起來，忽然想起什么：“七公...當年也這么拼命嗎？“

“他啊？“洪守真把姜塊拍在桌上，“當年在皇宮偷食，被御林軍追得爬樹，摔下來斷了三根肋骨，還揣著半只烤乳鴿啃呢。“他從口袋里摸出張泛黃的紙，“不過蓉兒說過，真正的高手，得先護好自己——你當那《九陰》手札里的'文火養氣'是白寫的？“

紙頁展開，正是阿靈在食典里發現的半頁。

洪守真的指尖劃過“熬粥的火能煉丹“六個字：“昨兒夜里，歐陽家的線人傳信，趙云天那小子...要的不是食典。“

阿靈的呼吸頓住了。

“他要毀的是醉云居的名聲。“洪守真的煙桿重重敲在桌沿，“論廚那天，他會找托兒說你菜里下了藥，或者偷工減料——總之要坐實你'愧對洪七公傳人'的名頭。“

窗外的麻雀撲棱著飛走了。

阿靈望著桌上的姜塊，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上面，把姜的紋路照得一清二楚，像極了她前晚在食典里看見的《九陰》脈絡圖。

“那我就給他看。“她忽然笑了，伸手把姜塊握進掌心，“什么叫用熱飯養出來的江湖。“

洪守真望著她發亮的眼睛，煙桿尖的火星忽明忽暗。

三天后，李醫生來換藥時，發現阿靈正靠在窗邊剝毛豆。

她的臉色還是白，但眼里有了活泛的光。

“恢復得不錯。“李醫生給她量血壓，水銀柱穩穩停在110/70，“再歇兩天，就能慢慢加訓練量了。“

阿靈望著后巷里追著蝴蝶跑的小杰，又看了眼廚房方向——那里飄來淡淡的姜香，是王阿姨送來的蜂蜜姜茶在熬著。

“李醫生，“她突然說，“您見過用熱飯打贏的江湖嗎？“

李醫生收拾藥箱的手頓了頓，抬頭正撞上她眼里的光。

那光像顆剛點燃的炭，帶著煙火氣，卻燒得極旺。

“快了。“他笑著扣上藥箱，“快了。“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漏下的光斑落在阿靈膝頭。

她摸出兜里的食典殘卷，指尖輕輕撫過“廚心“兩個字。

有些事，該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