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把揉到一半的面團重重按在案板上。

面劑子在指腹下裂開細小的紋路，像她這三天來反復崩斷的神經——歐陽家的決戰帖燙得口袋發疼，食典殘卷上“廚心“二字在深夜泛著幽光，連鍋里的油星子都在提醒她，七天后的饕鬄樓里，等著她的絕不是普通的廚斗。

“靈丫頭！“

木門被叩得咚咚響，王阿姨的大嗓門裹著糖炒栗子香擠進來：“我剛鹵了牛腱子，你張叔非說要帶瓶二十年的花雕，再不去我家桌子要被大熊掀翻了！“

阿靈這才發現，窗外的暮色已經漫到了屋檐。

她擦了擦沾著面粉的手，剛拉開門，就被王阿姨拽著胳膊往巷子深處走。

路燈次第亮起時，她看見自家門口支起了折疊桌——老張舉著酒瓶子跟陳叔劃拳，大熊正把半個西瓜雕成歪歪扭扭的醉云居招牌，小梅趴在桌上給“新丐幫“招徒海報描花邊，鉛筆尖在“管飯“兩個字上戳出小窟窿。

“靈姐坐中間！“小梅把海報往旁邊一推，騰出塊干凈地兒，“李嬸熬了藕粉圓子，我特意留了最大的！“

阿靈剛坐下，熱湯的霧氣就糊了眼眶。

牛腱子的鹵香混著花雕的甜，李嬸的藕粉圓子在青瓷碗里顫巍巍的，像她小時候在橋洞下撿到的第一個熱乎饅頭。

大熊突然舉起西瓜雕：“靈姐你看，雖然雕得丑，但我在西瓜里塞了冰，等會兒切給你降暑！“

“臭小子就知道吃。“老張拍了下大熊后背，酒瓶子碰得叮當響，“當年靈丫頭擺地攤被城管趕，是誰把三輪藏在我家倉庫？

現在她要上戰場，咱們就給她當城墻！“

陳叔往阿靈碗里添了塊牛腱子：“我問過菜市場老周，饕鬄樓后巷有個下水道，到時候我帶倆兄弟守著，要是歐陽家的人敢使陰招——“他拍了拍腰間的扳手，“這玩意兒比防暴盾實在。“

阿靈咬著藕粉圓子，甜糯的芝麻餡在嘴里化開。

她想起三天前小梅送來的情報：歐陽鋒烈養了二十條金環蛇，后廚備了五箱鶴頂紅；想起洪守真說的“毒功最是陰狠，連廚心領域都可能被污染“；可此刻這些擔憂都沉到了胃底，被熱湯泡得綿軟。

“都吃！“王阿姨端來最后一盤紅燒魚，魚尾還翹著，“吃完我有話說。“

等眾人停了筷子，她從圍裙兜里摸出個紅布包，打開是枚褪色的銀鎖：“這是我兒子小時候戴的，他現在在國外當醫生，說銀器能試毒。

靈丫頭你收著，比賽時別嫌土。“

“我也有！“小梅從書包里掏出個繡著辣椒的布袋，“這是我奶奶傳的，裝著曬干的紫蘇葉，能解蛇毒！“

大熊撓著頭從褲兜翻出個皺巴巴的創可貼：“我...我就只有這個，上次你切到手用的，留著圖個吉利。“

阿靈捏著銀鎖，指腹蹭過紫蘇葉的紋路。

這些東西混著飯菜香堆在她面前，像一堵用舊布、辣椒、創可貼壘成的墻，把三天來壓在她心口的陰云撞出個窟窿。

“都收著。“她吸了吸鼻子，把銀鎖掛在脖子上，“等贏了，我給你們做滿漢全席——用食典里的方子。“

酒喝到后半夜，眾人陸續散了。

洪守真蹲在臺階上抽煙，火星子映著他眼角的皺紋：“跟我來。“

他帶阿靈進了廚房，灶臺上擺著七只白瓷碗，分別盛著蛇毒、鶴頂紅、曼陀羅汁。“歐陽家的毒功分三層。“洪守真抄起木勺，在蛇毒碗里攪了攪，勺底的金光突然凝成細針，“第一層毒入湯羹，你用廚心領域逼出毒素就行。“

木勺提起時，碗里的毒液竟順著光針往上爬，最后在勺尖凝成顆黑珠，“啪“地掉進裝著綠豆湯的第八只碗，瞬間冒起青煙。

“第二層毒滲食材。“他換了只盛著曼陀羅的碗，“這時候領域要裹住食材，像...像給菜穿件衣服。“他的手突然抖了下，阿靈這才發現他掌心有道舊疤，“當年我沒護住那盤叫花雞，三個兄弟...“

他突然閉了嘴，把阿靈的手按在碗上：“用心感受。“

阿靈的味覺通感瞬間炸開——曼陀羅的苦像針，扎得她舌尖發顫；但更深處有絲甜，是食材本身的鮮。

她試著用廚心領域包裹那絲甜，光膜像活了似的，順著她的心意把苦味往外推。

等她睜開眼，碗里的曼陀羅汁已經變成了澄清的水，飄著片完整的菜葉。

“第三層...“洪守真的聲音低了下去，“毒入心。“他指節敲了敲自己胸口，“這時候只能靠你自己。

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做菜。“

夜更深了。

阿靈支開小煤爐，架起口黑鐵鍋。

她要試洪守真說的“裹衣“技法，食材選了最普通的青筍——越普通，越能試出領域的火候。

油燒到六成熱時，她的掌心泛起金光。

青筍剛入鍋，油星子突然凝成金斑，像撒了把碎太陽。

阿靈想起王阿姨的銀鎖，小梅的紫蘇，大熊的創可貼，這些溫度順著血管往指尖涌。

她手腕一翻，木勺挑起青筍，光膜裹著菜葉轉了個圈，竟把藏在纖維里的半滴蛇毒逼了出來，“滋“地濺在鍋沿，冒起淡藍的煙。

“靈姐？“

細弱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阿靈轉身，看見小杰縮在廚房門口，小短腿踮得老高，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糖炒栗子。

“我聽見鍋鏟響，以為...以為你又餓了。“孩子蹭著門柱往里挪，“媽媽說決戰那天不能來，讓我把栗子送來。“他舉起攥得溫熱的栗子，“我挑了最甜的。“

阿靈蹲下來，把小杰抱上灶臺。

孩子的小腳丫晃啊晃，蹭著她的圍裙：“靈姐會贏嗎？“

“會。“阿靈把栗子剝給他，看他舔著糖殼笑出小虎牙，“因為有小杰，有王阿姨，有所有給我送熱乎飯的人。“

“那我明天給你折千紙鶴！“小杰掰著手指頭數，“折一百只，掛在醉云居門口，這樣好運就不會跑了。“

深夜兩點，阿靈把小杰送回家。

路過巷子口時，她看見老張還在修補白天被風吹破的紅綢，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任何刺繡都結實；洪守真的窗子里還亮著燈，影子在紙上晃，像是在寫什么；小梅的招徒海報被風吹到地上，“新丐幫“三個字在月光下泛著暖黃。

阿靈摸了摸脖子上的銀鎖，又碰了碰口袋里的決戰帖。

這次，帖子不再燙人了，反而帶著體溫，像塊被捂了太久的糖。

她抬頭看天，星星稀稀拉拉的，但巷子里的燈都亮著——王阿姨家的，大熊家的，陳叔家的，連成一片暖光，把夜色撕出個溫柔的窟窿。

第二天清晨，醉云居門口多了串千紙鶴。

孩子們舉著彩紙圍在樹下，小杰踮著腳把最后一只藍鶴系在紅綢上。

老張扛著梯子過來貼“新丐幫“海報，王阿姨端著剛蒸的包子挨家送，熱乎氣兒漫過整條巷子，混著糖炒栗子香、鹵牛肉香、藕粉圓子香，在風里滾成個甜甜的球。

有人開始搬折疊椅，有人在往蛇皮袋里塞防暴盾，李嬸的保溫桶里咕嘟著綠豆湯，陳叔的扳手擦得锃亮。

誰都沒說，但所有人都知道——

七天后的饕鬄樓外，會站滿舉著千紙鶴、紅綢、防暴盾和保溫桶的人。

他們要讓歐陽家看看，什么叫，用熱飯養出來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