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孟懷纓就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黃芷晴,小女兒黃悠月。
可是黃家礦場塌方。
尸體還未涼透,礦工家屬已舉著火把圍住黃府大門。
黃埔云躲在書房撥算盤,鐵青著臉對賬本上七位數的賠償金發怔。
直到孟懷瑾披著猩紅大氅推門而入,發間金步搖在硝煙里紋絲不亂。
“備車,我去見沐華庭?!?
黎明前,沐華庭帶著孟家印信出現在礦區。
他身后跟著兩列穿中山裝的青年,有人認出那是孟懷奕的私人衛隊。
三天后,三十六戶人家集體改口稱塌方是天災,而黃家賬本上憑空多出一筆來自孟氏銀行的低息貸款。
小女兒黃悠月滿月時,沐華庭送來一對和田玉長命鎖。
“姐姐的鎖頭刻著牡丹,我的卻是帶刺薔薇?!?
多年后黃悠月摩挲著玉鎖冷笑。
那時她已是君庭最年輕的檢察長,正親手把某人送進監獄。
罪名是挪用礦區重建基金。
沒人知道,卷宗里那份關鍵證據的筆跡,像極了沐華庭教她們姐妹寫字時的運筆方式。
沐華庭在孟家的地位,始于礦難平息那晚的密談。
孟懷纓將茶湯第三次潑在地上,“我要芷晴將來接管黃家礦脈。”
她推過一張地契,沐華庭看見上面有孟懷瑾的英文簽名。
后來孟家議事堂添了張黑檀木椅,沐華庭就坐在孟懷奕右手邊。
孟懷纓死的那年,黃芷晴才十五歲,黃悠月八歲。
黃芷晴是按照黃家家主培養的,母親時候便將所有的陰謀算計刻進了骨子里。
她知道,如果自己同意,黃悠月一定會淪為棄子。
白梅不合時令地謝了滿地,看著銅盆里翻卷的紙灰。
黃埔云將家主印信推到她面前,“你妹妹的命,在你一念之間。”
八歲的黃悠月在偏廳背《女誡》,聲音脆得像冰棱折斷。
黃芷晴忽然想起去年生辰,“孟家的女兒,生來就要吃人。”
那抹紅如今滲進掌紋,像道永遠擦不凈的血痕。
孟懷瑾踏入靈堂時,滿堂燭火齊齊一顫。
同樣的黛色眉峰,同樣在右頰有個若隱若現的梨渦。
院外傳來汽車鳴笛,孟懷瑾撐著黑傘站在雨里。
黃芷晴最后回望祠堂,妹妹正被嬤嬤按著學看賬本,薔薇鎖鏈纏著她細瘦的脖頸,勒出一道紅痕。
她用盡了一切,為黃悠月鋪平了家主之路。
黃悠月也是感激她的。
黃芷晴其實很清楚,她是溫文爾雅的千金,沒有黃悠月的果決狠戾,她做不來家主之位的。
“你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孟懷瑾沏茶的手穩如磐石,“除了眼睛。”
杯中的大吉嶺紅茶泛起漣漪,倒映著黃芷晴濕潤的瞳孔。
那是她唯一沒被黑暗侵蝕的部分。
黃悠月接任家主那日,君庭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
她穿著母親舊改的玄色旗袍,胸前別著那枚染血的薔薇鎖。
當黃埔云在儀式上突發中風時,新任家主親自為親父注射藥劑,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阿姐說,謝謝您當年讓我學看賬本?!?
……
她們相識在圣瑪利亞女校的圖書館禁書區。
十歲的黃芷晴踮腳去夠最高層那本《紅樓夢》,卻碰落了隔壁書架上的《傲慢與偏見》。
書頁翻飛間,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接住了它。
鄧雪蹲在梯子上,食指豎在唇前,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你也偷看這個?”
她晃了晃藏在教科書封皮里的《庭院深深》。
那天傍晚,兩個小姑娘躲在琴房后的夾縫里,就著夕陽分食一包杏脯。
鄧雪念到伊麗莎白拒絕達西時,黃芷晴忽然說:“我以后也要這樣。”
后來她確實拒絕了黃埔云安排的聯姻,只是代價遠比撕毀婚約慘烈。
鄧雪的冬季制服總是長袖。
有次鋼琴課輪指練習,她袖口滑落露出青紫淤痕。
黃芷晴當場拽著她闖進校長室,卻在鄧雪父親出現時,看見好友瞬間僵直的脊背。
“摔的?!?
鄧雪低頭盯著牛津鞋尖,那里有她弟弟用鋼筆戳出的墨點。
黃芷晴那時才知道她家重男輕女。
第二天,黃芷晴帶來孟懷瑾寄的英國藥膏。
她給鄧雪涂藥時,發現對方手心里用紅墨水寫著密密麻麻的去死,全都是反著的。
就像照鏡子寫的詛咒。
十四歲生日那晚,鄧雪翻進黃家別院。
她渾身濕透,懷里卻緊緊護著個鐵盒。
“我偷了房契和弟弟的出生證明?!?
月光下她笑得像只野貓,“原來他根本不是鄧家人?!?
黃芷晴翻出母親留下的私章,在偽造的轉學文件上重重按下。
印泥鮮紅如血,文件抬頭寫著曼徹斯特女子學院。
那里有孟懷瑾替她們安排好的接應人。
鄧雪最終沒能用上那套文件。
她在逃亡前夜被綁回鄧家,第二天就塞進開往瑞士的列車。
鄧夫人發現女兒藏著的《呼嘯山莊》,認定她需要矯正。
站臺上,黃芷晴偷偷塞給她一盒酒心巧克力,每張糖紙里都寫著密語。
二十年后,蘇黎世銀行的女董事鄧雪辦公室永遠擺著水晶糖罐。
有次商業談判,她當眾將黃氏礦業的報價單折成紙鶴。
“我有個老朋友,最討厭別人壓價。”
鄧雪結婚那天,黃芷晴正在倫敦參加學術會議。
請柬是婚禮前一天寄到的,燙金字體印著陌生男人的名字。
周敘白,一個鄧家安排的、大她十二歲的航運商。
黃芷晴當即訂了最近一班飛機回邊港,卻在機場接到鄧雪的電話。
“別來。”
鄧雪的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煙,“你就當我是自愿的?!?
電話背景音里,有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和男人低沉的、帶著笑意的勸酒聲。
兩個月后,黃芷晴再見到鄧雪時,是在私人醫院的VIP病房。
鄧雪蒼白地靠在床頭,懷里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戒痕。
“他以為我不能生育?!?
鄧雪輕笑,指尖輕撫嬰兒柔軟的臉頰,“所以發現我懷孕后,第一反應是離婚?!?
病房外,黃芷晴一拳砸在墻上,指節滲出血絲。
“周家是不是活膩了?”
她聲音冷得像冰,“我讓他們明天就破產。”
鄧雪卻搖頭,輕輕握住她的手。
“不必了,芷晴?!?
“這場婚姻本來就是我選的——最快的、最徹底的,逃離鄧家的方式。”
嬰兒取名叫鄧見星。
“見星,見雪,見自由?!?
鄧雪低頭親吻孩子的額頭,眼里含著黃芷晴看不懂的情緒。
后來黃芷晴才從律師那兒知道,鄧雪在婚前協議里埋了陷阱。
周敘白簽的時候根本沒細看,直到離婚時才發現,鄧雪不僅帶走了全部嫁妝,還讓周家倒賠了一筆巨額撫養費。
那天晚上,黃芷晴在孟懷瑾的書房里摔了茶杯。
“她明明可以等我回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
孟懷瑾靜靜地看著她,遞過一份文件。
鄧雪在結婚前一個月,已經秘密收購了周家競爭對手的股份。
“你以為她是為了逃?”
孟懷瑾輕嘆,“她是去復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