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囚鳥
- 南墻白芷
- 九貓玫瑰
- 2178字
- 2025-07-02 00:03:53
督軍府的西窗映著斜陽,將暖閣里那抹纖細(xì)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
黃芷晴倚在軟塌上,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探瘌B籠。
里頭是沐辰逸昨日差人送來的藍(lán)喉歌鴝,據(jù)說叫聲清越如鈴。
可她從未打開過籠門,任由那華貴的鳥兒蔫頭耷腦地縮在角落。
“夫人,督軍回來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在門外稟報。
黃芷晴連眼皮都沒抬,只將手中的詩集翻過一頁。
窗外傳來馬靴踏過青石板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最終停在了珠簾外。
沐辰逸站在廊下,軍裝肩章上還沾著未化的雪。
他手里捧著剛摘的白梅,冷香在指間縈繞,卻遲遲不敢掀開那層薄薄的簾子。
“今日……可好些了?”
他的聲音透過珠簾傳來,低沉又克制。
黃芷晴瞥見地上那道被斜陽拉長的影子。
堂堂督軍,此刻竟像個做錯事的孩童般躊躇。
“死不了。”
三個字輕飄飄地落下,沐辰逸的指節(jié)猛地攥緊。
梅枝上的細(xì)刺扎進掌心,他卻渾然不覺。
侍女們屏息退下,誰都不敢看督軍大人瞬間黯淡的眼神。
華燈初上時,府里流言又起。
“聽說那位今日又沒讓督軍進門?”
“可不是,那碗血燕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
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飄進書房。
沐辰逸盯著案幾上涼透的羹湯,突然抬手將整張桌子掀翻。
瓷碗砸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寒鴉。
“滾!都滾出去!”
侍衛(wèi)們慌忙退下,卻在關(guān)門時聽見內(nèi)間傳來壓抑的嗚咽。
沐辰逸跪在一片狼藉中,顫抖的手捧起塊碎瓷。
碗底還殘存著她最討厭的枸杞,他怎么就忘了挑出來?
暖閣里,黃芷晴正對著梳妝鏡取下耳墜。
鏡中映出窗外那個孤寂的身影。
沐辰逸站在梅樹下,肩頭落滿雪,癡癡望著她窗前的燈火。
她突然想起今晨在書房發(fā)現(xiàn)的密函,上面詳細(xì)記錄著少年南風(fēng)近日的行蹤。
沐辰逸明明恨之入骨,卻派人暗中護了整整三年。
指尖的翡翠耳墜突然墜地,在絨毯上滾出老遠(yuǎn)。
黃芷晴望著鏡中自己泛紅的眼眶,終于承認(rèn)。
這世上最殘忍的,從來不是金絲編就的牢籠。
而是那個男人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卻被她親手摔碎的一顆真心。
窗外暮雪紛飛,蓋住了所有來時的腳印。
就像他們之間,明明近在咫尺,卻永遠(yuǎn)隔著一整個冬天的風(fēng)雪。
——
三點剛敲過,黃芷晴突然從夢中驚醒。
心口傳來尖銳的疼痛,像是有把鈍刀在慢慢剜著血肉。
她蜷縮在軟塌上,指尖死死揪住衣襟,冷汗很快浸透了絲綢寢衣。
月光透過紗簾,照在她煞白的唇瓣上。
那里已被咬出深深的血痕。
破碎的聲音溢出唇角,又被她生生咽下。
可心臟疼痛越來越劇烈。
她渾身發(fā)抖地滾落塌下,撞翻了茶幾上的藥碗。
瓷片碎裂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芷晴?!”
房門被猛地踹開。
沐辰逸連外袍都沒披,單薄的寢衣大敞著,露出心口處猙獰的疤痕。
他看到地上蜷縮的人影時,瞳孔驟然緊縮。
黃芷晴像只被雨淋透的雛鳥,青絲散亂地黏在汗?jié)竦念a邊。
素白的寢衣下擺沾著藥汁,裸露的足踝在月光下泛著病態(tài)。
“別……碰我......”
她虛弱地推拒,聲音細(xì)若蚊吶。
沐辰逸直接將顫抖的人兒裹進還帶著體溫的綢料里。
他打橫抱起她時,才發(fā)現(xiàn)懷里輕得嚇人。
這三個月,她又瘦了。
“叫醫(yī)生!”
他朝門外怒吼,轉(zhuǎn)身時卻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震碎懷中的琉璃人兒,“乖...忍一忍......”
黃芷晴疼得視線模糊,卻仍看清了他赤腳踩在瓷片上的血印。
這個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連呼吸都在發(fā)抖。
當(dāng)醫(yī)生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不可一世的沐督軍跪在床榻邊,正小心翼翼往夫人腕上系紅繩。
那是南山寺求來的平安結(jié),已經(jīng)被摩挲得起了毛邊。
而他自己的手腕上,赫然系著條相同的,只是顏色早已褪盡。
“九爺,您的手......”
沐辰逸恍若未聞。
他專注地調(diào)整著繩結(jié)的松緊,生怕勒疼了她。
直到黃芷晴在藥力作用下昏睡過去,才敢用指腹輕撫她蹙起的眉心。
月光西斜時,副官發(fā)現(xiàn)督軍仍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赤腳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過榻上人兒的臉。
“您......”
“噓。”
沐辰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將黃芷晴露在外面的手塞回錦被。
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他的唇無聲地開合。
“我該拿你怎么辦......”
窗外,鳥雀在籠中不安地?fù)潋v。
而鑰匙,早被沐辰逸親手扔進了后院的古井。
——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黃芷晴倚在床頭,望著正在為她吹藥的沐辰逸。
他軍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只穿著熨帖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猙獰的彈痕。
那是當(dāng)年為她突圍時留下的。
藥碗上方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輪廓。
她突然想起初見時,那個在領(lǐng)事館傲慢矜貴的年輕軍官,如今眼角已有了細(xì)紋。
“沐辰逸。”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男人的手微微一顫,藥汁濺在虎口的牙印上。
那是她昨夜疼極時咬的。
“當(dāng)年的事……”
黃芷晴望向窗外那株枯梅,“我們各有難處。”
沐辰逸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當(dāng)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殺屹南風(fēng)是為絕后患,她恨他是天經(jīng)地義。
“我不恨你。”
她轉(zhuǎn)回視線,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卻也無法原諒你。”
藥勺磕在碗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沐辰逸低頭看著藥湯里搖晃的倒影,那里面的男人眼眶通紅,哪還有半分督軍的威嚴(yán)。
“我知道。”
他啞著嗓子應(yīng)道,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碗底的刻痕。
陽光突然移動了幾分,照亮床頭柜上并排放著的兩個藥碗。
一碗是給她的養(yǎng)心湯,一碗是他的安神藥。
就像他們之間,明明同病相憐,卻永遠(yuǎn)差著半步距離。
“把藥喝了吧。”
沐辰逸最終只是輕輕將碗遞到她手里,指尖克制地沒有碰到她分毫,“要涼了。”
黃芷晴接過藥碗時,瞥見他腕間褪色的平安繩。
那是她多年前隨手編的,沒想到他還戴著。
苦藥入喉的瞬間,她忽然嘗到一絲甜味。
他什么時候往里加了蜂蜜?
窗外,金絲雀突然叫了兩聲。
籠門明明沒鎖,它卻始終沒有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