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立的慶功宴燈火通明,香檳塔折射著璀璨的水晶吊燈光。
屹南風站在人群中央,嶄新的處長制服襯得他愈發挺拔。
周圍同僚們諂媚的恭維聲此起彼伏,卻蓋不住他耳畔反復回響的那句話——
“找個會生養的女人吧。“
那夜黃芷晴說這話時,正對著梳妝鏡涂抹口紅。
艷麗的絳紅色染上她蒼白的唇,像極了他們新婚那晚被打翻的合巹酒。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仿佛在討論明日天氣般隨意。
“芷晴,我...“
“處長的位置總要有人繼承。“
她打斷他,鉆石耳墜在燈下晃出冷光,“我不行,總得有人行。“
此刻,財政司長的千金正挽著他的手臂嬌笑。
女孩年輕飽滿的臉龐貼著高級香粉,與黃芷晴日漸蒼白的容顏形成鮮明對比。
屹南風機械地舉杯致意,酒液滑過喉嚨時嘗不出半點滋味。
“屹處長好福氣啊!“
有人撞了撞他肩膀,“聽說司長千金對您...“
客套話戛然而止。
宴會廳大門處,一襲墨綠旗袍的黃芷晴正挽著孟懷瑾入場。
她頸間那串翡翠項鏈,是上周拍賣會的壓軸珍品。
兩人走過紅毯時,孟懷瑾的手始終搭在她后腰,占有欲十足。
屹南風的酒杯突然碎裂。
玻璃渣扎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锃亮的皮鞋上。
司長千金驚慌地掏出手帕,他卻透過血色看見黃芷晴唇角轉瞬即逝的顫抖——
她今天涂的還是那支絳紅色。
“沒事。“
他任由女孩包扎傷口,聲音平靜得可怕,“舊傷而已。“
確實算舊傷。
心口那個為她擋刀留下的疤,每逢雨天就隱隱作痛。
如今這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宴會散場時,他在走廊拐角堵住黃芷晴。
三個月不見,她瘦得鎖骨都能盛住月光。
“上周...我相看了個女學生。“
他啞著嗓子開口,故意露出領口的口紅印,“很乖,像你從前...“
“挺好。“
黃芷晴打斷他,指尖拂過他衣領時帶起一陣戰栗,“早點要個孩子。“
她轉身走向等在不遠處的孟懷瑾,高跟鞋踩碎了一地月光,“對了,下月你升署長的調令...“
“芷晴!“
屹南風突然抓住她手腕,觸到那個熟悉的玉鐲——他們結婚時,他花光積蓄買的定情信物,“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是我想要的。“
她抽回手,鎏金手包在兩人之間劃出冰冷界限,“南風,向前看。“
孟懷瑾的咳嗽聲適時響起。
黃芷晴頭也不回地離去,旗袍開衩處露出那道疤——
當年貨輪上,他情動時咬的。
屹南風站在空蕩的走廊里,突然想起他們最后的溫存。
那夜她異常熱情,在他肩頭留下深深的牙印,如今這印記上方,正烙著財政司千金鮮紅的唇膏。
原來最痛的背叛,是親手把愛人推向別人懷里。
——
雨水順著墓碑上的照片蜿蜒而下,將屹南風年輕的笑臉沖刷得模糊不清。
黃芷晴跪在泥濘里,指尖深深摳進墳前的泥土。
昂貴的羊絨大衣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壓在她瘦削的肩頭,卻壓不住胸腔里翻涌的血氣。
“我原打算...下個月就離婚的。“
她對著冰冷的墓碑呢喃,聲音被風雨撕得粉碎。
那封簽好字的離婚協議還鎖在孟宅的抽屜里,旁邊是屹南風與女學生的合照——
照片上的年輕人笑容溫和,眼底卻藏著化不開的哀傷。
如果沐辰逸再晚一個月動手...
如果她沒有任性招惹那個干凈的年輕人...
如果......
喉間突然涌上腥甜,鮮血順著唇角滴在白色山茶花上。
這是屹南風最愛的花,他總說像她一樣純潔。
如今純白花瓣染上猩紅,像極了他們新婚夜被打翻的胭脂。
“遺體打撈上來時,手里還攥著這個。“
身后傳來李寧屹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一枚褪色的平安符被遞到眼前,上面歪歪扭扭繡著“芷晴安康“——
是她當年隨手賞給屹南風的,沒想到他竟貼身珍藏到死。
黃芷晴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墓園里的烏鴉。
她想起貨輪上他笨拙的承諾,想起他升職后偷偷資助的孤兒院,更想起最后一次見面時,他領口刺目的口紅印——
那分明是他自己抹上去的。
這個傻子...到死都在配合她演戲。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
她撫摸著墓碑上冰涼的名字,“他臨死前...還在為沐辰逸擋槍。“
李寧屹的軍靴猛地碾碎一截枯枝。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墳前新鮮的血跡。
黃芷晴緩緩摘下手上的翡翠鐲子——
這是屹南風用三個月工資買的定情信物,輕輕放在墓碑頂端。
“南風...“
她額頭抵著潮濕的碑石,像當年抵著他溫暖的胸膛,“這堵南墻...我撞得好疼啊。“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
沐辰逸的黑色轎車停在墓園門口,車窗后那雙她曾深愛的眼睛,此刻正倒映著這場荒唐的結局。
黃芷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羊絨大衣滑落在泥水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永遠年輕的丈夫,轉身走向孟懷瑾的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原來有些人,光是遇見就用盡了全部運氣。
而有些債,注定要用余生來償還。
——
暮色四合,南山的霧氣漫進露臺,將一切都蒙上朦朧的紗。
黃芷晴低頭看著膝上熟睡的孟津,少年家主的睫毛在夢中輕顫,還帶著未干的淚痕。
她伸手拂去他額前碎發,指尖觸到他眉骨處那道淡疤——
十歲那年,他為給她摘梅,從樹上摔下來留下的。
薄毯輕輕覆上少年肩頭,羊毛織物上還殘留著藥香。
她動作很輕,卻還是驚醒了淺眠的孟津。
“阿姐...“
他迷迷糊糊抓住她的手腕,觸到那串冰涼的翡翠佛珠時猛然清醒,“你又沒吃藥。“
黃芷晴倉促別過臉,可一滴淚已經落在孟津手背上,燙得他心頭一顫。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穿過南山寺的飛檐,正照在案頭那張泛黃的照片上——
年輕的警員站在江中門口,手里捧著油紙包的糖炒栗子。
“我去熱藥。“
孟津慌亂起身,武裝帶撞翻了藤幾上的茶盞。
褐色的茶水漫過照片,將屹南風溫柔的笑臉一點點淹沒。
黃芷晴沒有動。
她望著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寺廟輪廓,忽然想起那個雨天。
屹南風把傘塞回她手里時,警服第二顆紐扣終于掉了。
那枚普通的黑紐扣,后來被她做成項鏈,如今正貼在心口的位置,隨著呼吸微微發燙。
夜風驟起,吹散了茶水的痕跡。
照片上的年輕人依舊笑著,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成為某個姑娘余生都跨不過去的南墻。
檐角風鈴叮咚作響。
孟津端著藥碗回來時,看見他的阿姐蜷縮在藤椅里,手中緊攥著那枚掉色的平安符,睡夢中還蹙著眉。
他輕輕跪下來,將臉貼在她冰涼的掌心,如同幼時每次做噩夢后那樣。
月光照亮了兩行未干的淚痕——一行在黃芷晴蒼白的臉上,一行在孟津染血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