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的沐公館,落地鐘的鐘擺在黑暗中劃出沉重的弧度。
黃芷晴倚在二樓露臺的雕花欄桿上,猩紅的光點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夜風掀起她絲質睡袍的下擺,露出纖細腳踝上那串翡翠腳鏈——
沐辰逸去年從緬南帶回來的,據說能辟邪保平安。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悶響。
她瞇起眼,看著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緩緩駛入庭院。
車燈熄滅的瞬間,駕駛座上的沐辰逸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個疲憊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
這已經是連續第七個晚歸的夜晚。
黃芷晴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走進書房。
透過半開的窗簾,她看見他脫下外套時,左肩處有一片可疑的深色痕跡——
不是血跡,但比血跡更讓她心驚。
那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煙灰簌簌落下,燙傷了她的手背。
黃芷晴恍若未覺,目光落在書桌上那疊被沐辰逸匆忙塞進抽屜的文件上。
半個月前,她就發現了那些定期體檢報告,每一份都蓋著華立總醫院的紅色印章。
“夫人,您該休息了。”
老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后,手里捧著安神的參茶。
黃芷晴接過茶杯,琉璃盞映出她蒼白的臉色:“先生最近……很忙?”
管家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軍部在籌備秋季演習。”
參茶的熱氣氤氳了她的視線。
這個跟了沐家三十年的老管家,說謊時右眼皮會不自覺地抽搐——
就像當年沐辰逸負傷時一樣。
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時,黃芷晴正對著梳妝鏡涂抹晚霜。
鏡中映出沐辰逸疲憊的身影,他站在門口遲疑了片刻,才走過來從背后環住她。
“還沒睡?”
他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里帶著刻意偽裝出的輕松。
黃芷晴透過鏡子注視著他:
軍襯衣領口沾著陌生的藥水味,眼下浮著淡淡的青黑,連擁抱著她的手臂都不如往日有力。
“在等你。”
她轉身,指尖撫上他冒出胡茬的下巴,“最近很累?”
沐辰逸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過陣子就好。”
這個吻很輕,卻讓黃芷晴的心臟猛地抽緊。
她太熟悉這個男人的一切——
他撒謊時總是格外溫柔,仿佛這樣就能彌補即將到來的傷害。
床頭柜上的藥盒突然映入眼簾。
那是她常吃的安眠藥,此刻卻明顯少了幾粒。
黃芷晴的瞳孔微微收縮——
沐辰逸從來不吃這些,他說軍人要保持絕對清醒。
“睡吧。”
他關上臺燈,黑暗瞬間吞噬了房間。
黃芷晴靠在他懷里,聽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
當確認他睡熟后,她輕輕抽出被他壓住的手臂,光著腳走向書房。
月光透過紗簾,照亮了那個上鎖的抽屜。
黃芷晴從發髻中取下一根簪子,金屬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這是沐辰逸送她的定情信物,此刻卻成了她窺探秘密的工具。
鎖芯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抽屜里整齊碼放的病歷本上,“調任降職”四個字在月光下猙獰如刀。
——
黃芷晴向來不愛摻和圈里那些富太太們的下午茶會和牌局,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在華立沒有人脈。
相反,她那些看似隨意的畫廊開幕、慈善拍賣會,反而讓她結交了不少真正有分量的朋友。
總統府的茶室飄著大吉嶺紅茶的香氣,水晶吊燈將象牙白麻將牌照得剔透。
黃芷晴漫不經心地打出一張九筒,翡翠鐲子磕在黃花梨桌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鄧雪在桌下輕輕踢她——
這是她們約好的暗號,意味著總統夫人即將透露重要消息。
“聽說孟家小公子要接督軍的位置?”
鄧雪狀似無意地挑起話題,指尖的鉆戒在牌桌上劃出細碎的光斑。
總統夫人抿了口茶,保養得宜的臉上浮現意味深長的笑:“孟懷瑾這次是鐵了心要扶侄子上位。”
她打出一張東風,“可惜了沐帥,這些年為華洲出生入死......”
黃芷晴摸牌的手微微一頓。
牌面是張紅中,在燈光下紅得刺目。
“前天的軍部會議上!”
總統夫人壓低聲音,“孟家那位當眾撕了沐辰逸的調防方案。”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黃芷晴,“據說是因為......某些舊怨。”
窗外的噴泉突然濺起水花,打濕了黃芷晴的旗袍下擺。
她想起上周沐辰逸衣服上的血跡——
那不是訓練傷,而是孟家派系的人在軍械庫故意制造的“意外”。
“黃教授今天手氣不好啊。”
總統夫人推過來一杯紅茶,杯底壓著張紙條,“聽說文學院最近要擴建?”
黃芷晴接過茶杯,指腹觸到紙條冰涼的邊緣。
展開后是串坐標——
北緯39°26',東經115°25',華立總醫院特殊診療部的精確位置。
牌局散場時,暮色已染紅總統府的玫瑰園。
鄧雪替她攏好披肩,低聲道。
“孟家卡住了沐辰逸的醫療資源,沃德教授團隊被拒簽了。”
黃芷晴的指甲陷入掌心。
難怪沐辰逸最近總在深夜對著電腦皺眉,難怪他總把藥瓶藏在公文包夾層——
他根本不是因為軍務繁忙,而是在獨自對抗整個孟家派系的圍剿。
“那個診療部......”
“是沐辰逸的私人醫療團隊。”
鄧雪遞過車鑰匙,“三小時前,他的副官剛送去一箱血漿。”
夜風突然變得凜冽。
黃芷晴想起今早沐辰逸出門時,特意多吻了她一會兒。
當時她以為那是纏綿,現在才明白——
那可能是告別。
“去開車。”
她扯下礙事的珍珠項鏈扔給鄧雪,“聯系羅爾德拍賣行的史密斯先生,就說我要動用那筆戰爭債券。”
路燈次第亮起,黃芷晴在飛馳的車里展開那張紙條背面——
還有一行小字:【明晚8點,軍列押送特殊藥劑至西郊倉庫】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沐辰逸最后的機會,而孟家顯然不打算讓他活著拿到藥。
西郊倉庫的夜空被火光照得猩紅,熱浪裹挾著硝煙味撲面而來。
黃芷晴倚在奔馳車前蓋上,真絲旗袍的下擺被熱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指尖夾著喜歡的薔薇花,火光映照著她冷玉般的側臉。
身后,鄧雪帶來的私人武裝沉默地列隊,清一色的德制裝備在火光中泛著幽藍的冷光。
“阿芷,別過來!”
沐辰逸的吼聲穿透爆炸的轟鳴。
他半邊身子都是血,外套早不知丟在哪里,白襯衫被染得猩紅。
他正用手槍抵著一個孟家親兵的頭,轉頭看向黃芷晴的瞬間,瞳孔驟縮。
黃芷晴卻只是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煙灰。
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落在孟懷瑾的副官身上——
那個曾經給她送過生日禮物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躲在裝甲車后發抖。
“周叔叔。”
她紅唇輕啟,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戰場為之一靜,“告訴孟懷瑾......”
一枚流彈突然擦過她耳際,打碎了后視鏡。
玻璃碎片濺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劃出幾道血痕。
黃芷晴連睫毛都沒顫一下,繼續道:
“......我晚些時候會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