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立附院VIP診室
消毒水的氣味被窗邊的白梅沖淡幾分,黃芷晴摩挲著體檢單邊緣,看陽光在CT片上投下淺淡的影。
門外傳來規整的腳步聲,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節奏,熟悉得讓黃芷晴指尖發顫。
“患者姓名?“
鋼筆尖點在病歷本上的聲響,像極了當年粉筆頭砸在課桌上的動靜。
黃芷晴抬頭,撞進一雙清冷如舊的眼——
周暮玄的白大褂口袋里別著三支鋼筆,最那支萬寶龍146,是黃芷晴十七歲送他的生日禮物。
“黃芷晴。“
她故意將翡翠鐲子往腕上推了推,沐家的家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主訴...心口疼。“
他的筆尖頓住,在紙上洇出個漆黑的點。
診室忽然安靜得能聽見隔壁滴答的儀器聲,窗外的白梅被風吹落,正好飄在體檢單的“喪偶“二字上。
“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聲音平靜,聽診器卻握得指節發白。
“十年前吧。“
黃芷晴解開真絲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南中下雪那天,疼得最厲害。“
金屬聽診頭貼上心口的瞬間,他們同時想起那個實驗室的雪夜。
他把黃芷晴抵在離心機旁時,白大褂上還沾著兔子血。
而現在,同樣的手指正按在黃芷晴鎖骨下方——
那里有沐辰逸昨夜留下的咬痕。
“心率過速。“
他突然摘下聽診器,“建議查冠狀動脈。“
病歷本被推到面前,龍飛鳳舞的字跡與當年如出一轍。
只是最后多出一行小字:【今晚八點,舊圖書館】
黃芷晴笑著將病歷本合上,起身時“不小心“碰倒了他的鋼筆筒。
十七支鋼筆嘩啦啦散落一地,唯獨那支萬寶龍滾到他腳邊。
“周醫生。“
黃芷晴踩過其中一支百利金,“你鋼筆掉了。“
走廊監控死角,手機屏幕亮起。
沐辰逸的簡訊帶著火藥味:【體檢要這么久?】
黃芷晴按下語音鍵輕笑:“遇見個老朋友。“
指尖撫過頸動脈上未消的指痕,“他說...我心病難醫。“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診室傳來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響。
就像很多年前,那個裝著初戀的試管,終究摔碎在了現實的離心機里。
……
窗外雨線斜織,將玻璃窗割裂成模糊的水彩畫。
黃芷晴赤著腳蜷在書房的真皮沙發里,沐辰逸的外套隨意丟在一旁,殘留著淡淡的硝煙與雪松氣息。
他原本正批閱文件,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卻在聽到黃芷晴第三聲嘆息時,突然擱下了金絲眼鏡。
“過來。“
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黃芷晴慢吞吞地挪過去,被他一把拽進懷里。
真絲睡裙的裙擺卷起,冰涼的膝蓋抵在他熨燙筆挺的西褲上,留下幾道細微的褶皺。
“冷...“
黃芷晴小聲抱怨,卻被他用掌心裹住腳踝。
常年握槍的手指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過腳背時,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嬌氣。“
他嘴上嫌棄,卻已經扯過那件外套將黃芷晴裹住。
帶著體溫的布料上,還殘留著子彈火藥的味道,混著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莫名讓人安心。
黃芷晴將臉埋進他頸窩,呼吸間全是他喉結下方那道疤的氣息——那是某次任務留下的,當時差點要了他的命。
“周暮玄?“
他突然開口,聲音震得黃芷晴耳膜發麻。
她僵了一瞬,隨即被他掐著腰提起來,被迫直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黃芷晴。“
他拇指碾過黃芷晴下唇,力道重得幾乎要擦破皮,“你當我沐辰逸是死人?“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眸底翻涌的暴戾。
黃芷晴忽然笑起來,仰頭咬住他滾動的喉結:“九爺這是...“
舌尖舔過那道凸起的疤痕,“吃醋了?“
他猛地將黃芷晴壓進沙發深處,皮帶扣硌在腰窩,生疼。
可下一秒,帶著薄繭的掌心卻墊在了她腦后,連倒下時都沒讓黃芷晴磕著半分。
“記住——“
他咬著黃芷晴耳垂低語,呼吸灼熱,“你的心病...“
“只有老子能治。“
思緒回到黃芷晴還不是毒婦的時候:
不是每個人生來的時候就是壞人,至少黃芷晴不是。
幼時,父母忙著礦產生意,她被丟給小姑媽管。
貴族學校向來深諳“看人下菜碟“的生存法則。
經歷過校園欺凌的黃芷晴轉學至南中時,黃家動用了深厚的教育資源,將她安插進最好的尖子班。
梧桐葉打著旋兒飄落窗臺的午后,十三歲的黃芷晴正用橡皮拼命摩擦課桌上的刻痕。
……
“讓開。“
清冽的嗓音裹著初秋的涼意落下。
抬頭時,少年逆光的輪廓在窗邊裁出一片剪影。
白襯衫袖口隨意卷至肘部,露出小臂上蜿蜒的淡青色血管。
他拎著化學試劑箱站在那里,金絲眼鏡后的瞳仁像封存了萬年光陰的琥珀。
“周暮玄!“
后排男生突然哄笑,“當心沾上暴發戶的銅臭味!“
少年忽然將試劑箱重重砸在課桌上。
玻璃器皿相撞的脆響中,他抽出一支硝酸銀溶液,銀亮液體如淚滴墜落。
焦糊味升騰的剎那,那些丑陋字跡在化學反應中化作縷縷青煙。
“現在,“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能讓我回座位了嗎?“
陽光忽然穿過云層,在他睫毛下投落細碎的金斑。
黃芷晴攥著橡皮的手松開,碎屑簌簌落在被他試劑灼燒出的黑洞邊緣。
可能,那個時候的黃芷晴,就有了慕強的心理。
黃芷晴喜歡坐在自己前面的少年,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是最優秀的佼佼者。
昏黃的臺燈在課桌上圈出一小片暖光,她咬著筆帽,盯著前排少年挺直的背影出神。
周暮玄的白襯衫領口微微泛黃,那是實驗室漂白劑留下的痕跡,卻莫名比所有人都干凈。
“第三題。“
他突然轉身,圓珠筆輕敲黃芷晴攤開的習題冊,“輔助線應該畫在這里。“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某種秘咒,黃芷晴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劃痕,是上周解剖課時被手術刀誤傷的。
“懂了嗎?“
他抬眼時,鏡片后的睫毛在燈光下拓出細密的影。
黃芷晴慌忙點頭,卻故意將橡皮蹭到地上。
在他彎腰去撿的瞬間,迅速把兩顆大白兔奶糖塞進他筆袋。
午休時,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培養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
黃芷晴躡手躡腳推開門時,周暮玄正背對著門偷吃糖。
聽到動靜,他倉促轉身,喉結可疑地滾動了一下。
“我看見了!“
黃芷晴晃著手中的生物課本,“優等生偷吃零食。“
他耳尖瞬間通紅,卻板著臉把糖紙攤開在解剖臺上:“葡萄糖補充...“
“騙人!“
黃芷晴湊近他唇邊,聞到甜膩的奶香,“是大白兔的味道。“
突然的靠近讓他后退半步,白大褂掃倒了一排試管。
玻璃碰撞的脆響中,黃芷晴發現他右頰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只有吃甜食時才會出現。
那天之后,黃芷晴書包里永遠裝著兩盒奶糖:一盒草莓味給自己,一盒原味給他。
暴雨沖刷著彩繪玻璃窗,黃芷晴踮腳去夠頂層那本《基礎藥理學》,卻被他從身后籠罩。
少年溫熱的胸膛貼著黃芷晴后背,手臂越過她頭頂抽出了書本。
“笨。“
書頁間飄落一張泛黃的試卷,是他初三時的生物競賽卷。
滿分答卷的邊角處,畫著只圓頭圓腦的兔子,旁邊寫著:“給哭包同桌的參考答案——周“
雨聲忽然遠去,黃芷晴摸著那個字跡發呆。
原來在她被貴族學校噩夢驚醒的深夜,有人早已在月光下為她謄寫過整本筆記。
他忽然抽走試卷,卻在轉身時“不小心“落下一支鋼筆——萬寶龍146,和黃芷晴下周要送他的生日禮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