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后院的角門處，許平宴低頭盯著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酒漬在衣襟前暈開一片深色痕跡，散發著濃烈的米酒香氣。他肩上扛著兩壇陳年花雕，沉甸甸的壇底壓得鎖骨生疼。守門的侍衛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腰間配著把豁口的橫刀，刀柄上纏著的紅繩已經褪成了暗褐色。

“腰牌。“侍衛伸出粗糙的手掌，掌心的老繭厚得像樹皮。

許平宴賠著笑遞上木牌，手指不經意擦過侍衛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新鮮的刀傷，還纏著粗劣的麻布，滲出的血跡已經發黑。“回爺的話，這是醉仙樓的憑證。“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市井小民特有的討好腔調。

侍衛瞇起眼睛，將木牌湊到眼前細看。許平宴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右眼眼角有道蜈蚣狀的疤痕，隨著皺眉的動作扭曲起來。“新來的？“侍衛突然發問，聲音像砂紙摩擦般粗糙。

“是，是。“許平宴的腰彎得更低，后頸處那道猙獰的疤痕暴露在陽光下——那是他今早用燒紅的鐵條燙出來的，“小的是醉仙樓新招的幫工，前些日子在后廚燙傷了手，掌柜的說送酒輕省...“他適時地咳嗽兩聲，露出纏著臟布條的右手。

侍衛的鼻孔里噴出一股熱氣，將木牌扔回許平宴懷里：“滾進去吧，別在府里亂竄。“

許平宴千恩萬謝地接過腰牌，肩膀上的酒壇隨著動作晃了晃。他故意踉蹌幾步，讓酒香更濃烈地散發出來。果然，侍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黏在了酒壇上。

“這位爺辛苦。“許平宴壓低聲音，從懷里摸出個小酒囊，“這是掌柜特意留的杏花釀，您嘗嘗？“

侍衛一把搶過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渾濁的酒液順著胡須滴落，他滿足地抹了把嘴：“算你小子懂事。“說著側身讓開了通道。

許平宴低著頭穿過角門，后院的景象豁然開朗。十幾個灶臺排成一列，蒸騰的熱氣將眼前的景物扭曲。穿紅著綠的丫鬟們端著漆盤來回穿梭，像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一個管事模樣的婦人正在呵斥小廝，尖銳的嗓音蓋過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醉仙樓的酒放哪兒？“許平宴攔住一個匆匆跑過的小丫鬟。

丫鬟警惕地打量著他，目光在他腰間的木牌上停留片刻：“跟我來。“

穿過嘈雜的廚房，丫鬟將他引到一處存放食材的偏院。院子里堆滿了時令菜蔬，幾個婆子正在摘菜，菜葉的清香混合著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角落里孤零零地立著口枯井，井沿上的青苔被磨出了三道圓弧狀的痕跡——和蕭月琪素帕上繡的一模一樣。

“酒放這兒就行。“丫鬟指著墻邊的木架，“待會兒有人來取。“

許平宴點頭哈腰地道謝，等丫鬟走遠后，假裝整理酒壇慢慢挪到枯井旁。井口的石塊被磨得發亮，顯然經常有人觸碰。他借著俯身的動作探頭望去，井底黑黢黢的，隱約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響，還有微弱的呻吟。

“喂！干什么的？“

一聲厲喝從背后傳來。許平宴迅速直起身，看到個滿臉麻子的壯漢正大步走來。那人腰間掛著串鑰匙，隨著步伐叮當作響。

“小的放酒。“許平宴陪著笑臉，“這位爺有何吩咐？“

麻臉漢子狐疑地打量著他，目光在枯井和許平宴之間來回掃視：“醉仙樓的人？“

“正是。“許平宴從懷里掏出剩下的半袋杏花釀，“爺要不要嘗嘗？掌柜的私藏好酒。“

漢子的表情松動了幾分，正要伸手去接，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一隊侍衛擁簇著個華服男子朝這邊走來，男子腰間玉佩叮咚，正是柳府的三公子柳明德。

許平宴的心猛地一沉——這正是那晚被他冒名頂替的柳三公子的親弟弟。

“怎么回事？“柳明德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麻臉漢子立刻躬身行禮：“回四少爺，醉仙樓送酒的伙計在這...“

柳明德的目光落在許平宴臉上，突然瞇起眼睛：“你，抬起頭來。“

許平宴緩緩抬頭，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柳明德的眼神像毒蛇般在他臉上游走，似乎在搜尋什么。偏院里的氣氛驟然凝固，連摘菜的婆子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柳明德突然問道。

許平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臉上卻露出困惑的表情：“小的整日在醉仙樓打雜，許是四少爺來吃酒時見過？“

柳明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突然伸手抓住許平宴的右手腕：“燙傷？“他的拇指用力按在許平宴纏著布條的手上，“讓我看看傷得如何。“

布條被粗暴地扯開，露出下面潰爛的傷口——那是許平宴用滾油精心燙出來的，皮肉翻卷，慘不忍睹。柳明德皺了皺眉，嫌惡地松開手：“滾吧。“

許平宴如蒙大赦，正要退下，柳明德卻又開口：“等等。“他從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今晚壽宴，你負責往東花廳送酒。“

東花廳——許平宴記得蕭月琪說過，那里是柳府招待貴賓的地方，長孫無忌的侄子今晚會出席。

“小的遵命。“許平宴深深鞠躬，借機藏起眼中的寒光。當他再次直起身時，已經恢復了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只是嘴角多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