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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評布羅茨基《悼約翰·鄧恩及其他》

這首長詩寫于1963年,這正是布羅茨基為生計奔波苦無出路的一段時期,1964年布羅茨基受前蘇聯當局審訊,被定為“社會寄生蟲“,判刑5年,詩人不能以文學才華而生存,詩人自己的悲哀還是這個社會的悲哀?

跟布羅茨基的命運相仿,約翰鄧恩也曾因戀情問題被宮廷解職而不得不過著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但是兩者都沒有因此而放棄詩歌創作,生活上的困境并沒有撲滅詩人對文學創作的熱情

幸運的是布羅茨基在1987年終于在異國的土地上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約翰鄧恩就沒那么幸運了,一直到死都窮困潦倒,不過死后倒是出名了,其詩歌作品沒有被歷史的洪流埋沒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幸運。

在這首長詩中布羅茨基以基督教中使徒保羅來比喻約翰鄧恩,并以第一人稱模擬使徒保羅的口吻對鄧恩的詩歌創作給予高度的肯定。在詩歌中,鄧恩的詩歌創作不僅僅是一種文學行為,而已經接近布道。這首詩歌雖然是布羅茨基寫過約翰鄧恩的悼詩,但也寄托了他對自己詩歌文藝創作的情感和主張,同時曲折地含有對社會現實的批判。

從謀生技能上來看約翰鄧恩無疑是弱者,但布羅茨基并不是表現對弱者的憐憫,布羅茨基更多的是從約翰鄧恩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和作為一個詩人在未來有可能面對的命運。

他在這首長詩中還揭示了另外一個嚴峻的問題,詩人為何不能因其詩歌創作能力而生存?這其實是一個普遍的問題,現在留下名字的大詩人能夠依靠詩歌創作而謀生的鮮有其人,大多數都是把詩歌創作作為純粹的愛好和非營利活動。

知名詩人當中大多在現實中還要從事其他的職業,純粹以詩人身份依靠發表詩歌而謀生的可能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這種現象是詩歌創作的悲劇嗎?不過這悲劇由來已久。

歷史上詩歌的創作也大部分時期也是跟功利無緣的,由于我國隋唐以來科考要考試詩歌,詩歌在我國作為進階之道還是具有一定的功利性,不過我國歷史上能留下詩歌作品的卻并不是為了考試而寫詩的人,恰恰是已經當上官或者根本仕途無望而寫詩的人,從這一點上看能流傳的詩歌又是非功利的。

布羅茨基在悼念約翰鄧恩的長詩中哀悼的是詩人的悲劇命運,同時也是哀悼一種社會現實。詩歌流傳的非功利性使得詩人在創作時更多的是為文學做貢獻而非讓詩歌為自己謀生做貢獻,客觀上能夠在文學史上留下名字的詩人大多屬于非功利型的詩歌創作。

但這也正是詩歌創作的悲劇所在,因詩人也要吃飯謀生。布羅茨基被前蘇聯當局判為“社會寄生蟲“判刑5年的時候相信他對這種悲劇性是有深刻感受的。

這首長詩在悼念約翰鄧恩的同時指出了一個悲劇性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指出了詩人的悲劇命運,因而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普遍的社會意義。

對于詩人從事詩歌創作需要面對的這種社會現實,就如同:

從那里看,此處的一切都無異于朦朧狂熱的夢。

從那里看,我們的主似乎只是遠方

農舍的窗戶隔霧射來的一柱光束。

田地沒有播上種子,未見犁溝。

歲月沒有播上種子,漫及世紀。

森林徒自兀立,像一堵不動的墻。

但即使在清楚的得知詩人悲劇命運的前提下,布羅茨基并未因此否定詩歌創作,反而更加肯定了詩歌創作的價值。

像一只巨鳥,他眠宿在自己的窠穴,

他純潔的路,他對更純潔的生活的渴求,

他自己,全部依托給被云翳遮滅

那顆不滅的星。

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態度表現出詩人在詩歌創作上的理想主義精神,與詩歌反映現實相比,提出高于現實的精神價值是這首詩歌更為可貴之處。

從64年被判刑,到72年被前蘇聯驅逐出境,一直到87年布羅茨基獲得諾貝爾獎,這期間詩人一直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布羅茨基的獲獎和其在詩歌領域所獲得的地位可以作為現代詩歌界的一個傳奇。

這首長詩并非布羅茨基在其成功后所寫,而遠在其矢志不渝地決定以對抗現實為代價堅持詩歌創作的1963年,這距離詩人的成功還有接近20年的時間。

歷史給了這個傳奇一個圓滿的結局,也給了文學一線希望,我們現在不需要在布羅茨基凍餓而死后再哀嘆其才華之出色,這是時代進步的標志。

注: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俄裔美國詩人,散文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1940年生于列寧格勒。15歲即輟學謀生,打過許多雜工,很早開始寫詩。發表在蘇聯地下刊物上,1964年受當局審訊,被定為“社會寄生蟲“,判刑5年,后來當局迫于輿論壓力,在其服刑18個月后予以釋放,1972年被放逐后移居美國,起初8年在密歇根大學任駐校詩人,后在其他大學任訪問教授,1977年加入美國籍,198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著作詩集《詩選》(1973)、《言論之一部分》(1980)、《二十世紀史》(1986)、《致烏拉尼亞》(1984)、以及散文集《小于一》(1986)等。

約翰·鄧恩(John Donne,1572~1631 )是十七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為T·S艾略特特別推崇。

《悼約翰·鄧恩及其他》

作者:布羅茨基

約翰·鄧恩睡熟了……身旁的一切

也在沉睡:墻,床,地板,全睡了。

桌子,繪畫,地毯,衣鉤和螺栓,

壁櫥,碗柜,蠟燭,窗簾—一切

都睡了:洗碗池,瓶子,酒杯,面包,

餐刀和磁具,玻璃制品,鍋和罐,

床單和壁燈,五斗櫥,座鐘,

鏡子,樓梯,門。夜,鋪天蓋地;

夜,滲進一切:角落,人的眼睛,

床單,書桌上的報紙、文件,

貧瘠語言遭受蟲蛀的詞語,

木塊和火舌,廢棄壁爐爐膛里

熏黑的木炭—夜滲進一切。

汗衫,皮靴,長襪,陰影,鏡子

后面的黑暗;座椅的木背,

床和洗碗池,十字架,

內衣內褲,門邊的掃帚,

拖鞋。這一切全在沉睡。

是的,全睡了。窗,窗外的雪,

比桌布更白的傾斜的屋頂,

高高的屋脊。冬雪壓住附近的一片,

被這鋒利的窗欞深深地雕出一孔方形。

拱頂,墻壁和窗—全睡下了。

鋪路的木條、卵石,庭院,鐵柵。

光不再閃亮,滾動的車輪不再嘎嘎作響……

鐵鏈,圍起的院落,裝潢,邊飾。

門和門鈴,把手,門鉤全睡著了—

門鎖和門栓,螺釘和精巧的鑰匙。

不見咯嘈,窸窣,砰砰,隆隆的聲音,

惟有雪花的剝啄。人在酣睡。黎明

還在遠方。監獄和巨鎖深臥睡鄉。

魚鋪子的鐵秤砣在沉睡。

宰殺后的豬體也在安寢。后院和

平房。看門狗躺在鎖鏈里,一身冰涼。

睡在地窖里的母貓,豎著耳朵。

老鼠睡了,還有人。倫敦在沉睡。

帆船向鐵錨點頭磕絆。鹽海

夢囈著,載著身下的雪花,

在遠方與熟睡的天邊化作一片。

約翰·鄧恩熟睡了,還有大海。

偉岸的白堊崖安眠在沙海之上。

這島子睡了,被孤獨的夢擁抱著,

每座花園安上了三道門栓。

松,楓,白樺,冷杉,云杉—全睡了。

山坡上湍急的溪流和小路

也睡了。狐貍和狼。穴中的熊。

雪片在獸穴洞口拂拂揚揚。

鳥兒全睡了。聽不見它們的歌唱。

聽不見嘶啞的鴉叫。夜晚的

貓頭鷹也壓住陰險的干笑。英格蘭的

曠野一片沉寂。一顆晶亮的星在燃燒。

老鼠在懺悔。一切生物全在熟睡。

死者靜臥在墓穴里,美夢中,

生者,睡衣睡袍形成海洋,

安眠—單獨地—在床上,或者

成雙成對。山,樹林和河睡了。所有的

鳥與獸睡了—活的和死的自然。

雪花,徑自飛下黑色的天穹,旋成白色一片。

那里,高高于人世之上,一切也在熟睡。

天使睡了。圣人—圣人的恥辱呵—

不再牽掛我們這苦悶的人間。

黑色的地獄之火安息了,還有榮耀的天堂。

在這凄涼的時刻,誰也不肯離開家。

連上帝也在安睡。地球受到冷落。

眼睛不能觀看,耳朵難覺聲音。

魔鬼睡了。刻毒的敵意與他

同睡在白雪皚皚的土地上。

騎士們睡了。還有手持長號的

大天使。馬兒輕晃身軀,入了睡鄉。

知識天使們,全擁成一團,

在圣保羅教堂的穹窿下打盹兒。

約翰·鄧恩睡熟了。他的詩睡了。

他用的形象,音韻,磅礴的詩行

隱滅在視野之外??鄲灪妥镯?

漸漸疲軟,安寢在他的音節中。

每節詩悄聲對他的親鄰說,

“再向前邁呀!”但每節詩離天門

那樣遙遠,那樣可憐,精粹,綿密,

形同一體。一切都睡熟了。抑揚格

質樸的拱頂高聳在睡眠中。揚抑格

宛若衛士佇立,不時左右頷首。

忘川河水的幻影也酣睡了。

詩人的名譽緊傍著它入寐。

一切的痛苦,一切的煎熬,全已沉睡。

惡習沉睡。良知和邪惡在懷抱里安臥。

先知酣眠。潔白的雪,在無垠的

空間,尋出未曾染白的最后之地。

一切全在安眠。一摞摞的書本,

一串串的詞句,罩在遺忘的冰層下,

昏睡。每一種語言,每種語言的真理,

全已安寢。睡鄉中環環相扣的鐵鏈,豈有聲息。

一切全在安息:圣人,魔鬼,上帝。

他們居心險惡和忠順的仆人們。惟有雪

如篩落,鋪蓋上漸暗的道路。

整個世界,再聽不到別的聲響。

且慢,聽!難道你在這寒夜

聽不到抽噎的聲音,恐懼的低語?

有人裸露在冬季的狂風

中站立著哭泣。站立在濃重的晦暗中。

他的聲音很細,細得像根針,

沒有穿上線的針。他孤獨地徒自

在漫降的大雪中—裹一身冷霧—

那將黑夜縫上黎明的大雪中暢泳。崇高的黎明。

“這是誰在哭泣?是你嗎,我的天使?

是你孓身一人隱在雪中,期待我的

到來?在黑暗中—沒有我的愛—

曳步回家?是你在晦暗中呼號?”

沒有答復。—“是你嗎,知識天使,

你無聲淚水使我憶起墓穴里的

合唱?你決然要離開我

安眠的圣殿么?是不是你?”

沒有答復?!笆悄銌?,啊,保羅?

你的嗓音因嚴厲的說教變得粗啞。

你難道沒有在晦暗中低垂皓首

哀哭?”只有沉默的回答。

“是那在深沉的黑暗中護衛

痛苦的目光,那無處不可見的巨手么?

是你嗎,我的主?不,我的思路亂成一團。

可那哀哭的聲音是多么地高尚!”

沒有答復。沉默?!凹影倭刑焓?,

是你對著獵犬的狂吼吹起了號角?

騎手為駿馬放置鞍韉的時候,

我為什么睜著雙眼,兀自站立?而

一切全在安睡。天上的獵犬

隱在浩翰的朦朧中,成群地飛離。

加百列呀,你手執長弓,獨自

圍困在冬日的黑暗中,你沒有抽泣嗎?”

“不,約翰·鄧恩,是我,是你的靈魂在說話。

天堂之高怎能不叫我傷感!

因為我的勞動賦予生命沉重如

僵直鎖鏈般的感情與思想。

承著此重荷,你居然可能超越

那黑暗的罪愆與熱情,更高地翱翔。

你原是鳥,你到處可以瞧見

你的人群,當你飛升在他們的

坡形屋頂之時。你了望過大海,

遠方的大地,和陰曹,—先是在夢鄉,

爾后覺醒。你見過滿綴寶珠的天堂

架設在人們下流欲望的丑惡結構之中。

你領教過生活,你島子的那孿生兄弟。

你確曾在他的岸邊直面大海。

呼嘯地黑暗在四周緊壓著你。

你飛越上帝,然后一頭栽下,

這不堪的重荷怎能讓你高攀上

那有利的地勢,從那里看,這地球

至多是飄帶似的河流和高塔—

從那里看,倘若你俯視,可怕的

最后審判似乎已盡失其可怕。

那個國度的光輝不會泯滅。

從那里看,此處的一切都無異于朦朧狂熱的夢。

從那里看,我們的主似乎只是遠方

農舍的窗戶隔霧射來的一柱光束。

田地沒有播上種子,未見犁溝。

歲月沒有播上種子,漫及世紀。

森林徒自兀立,像一堵不動的墻。

雨拍打著巨草高昂的頭。

第一位樵夫—因為害怕荊棘

失去攀登的勇氣,鑄成大錯—

只能爬上一棵枯樹,遠遠地,匆匆

瞥一眼他谷地里的野火。

一切都在遠方。近處是一片模糊。

平視的目光隨遠處的屋頂垂落。

這里的一切光明。沒有嘈雜的

犬吠或鐘鳴騷擾寧靜的空氣。

當他意識到一切都是那樣遙遠,

他會策馬回頭,奔進樹林。

霎眼間,韁繩,雪撬,夜,他失敗的攀登,

他自己—將熔鑄成一塊圣經的夢。

然而,現在我站在這里哭泣。路不見了。

我被詛咒,同這些石塊為伴。

我不能借助我的肉身翱翔,

若要失而復得這個本事,只在我的死時,

在這潮濕的土地上,忘卻你,

我的世界,將你永遠地忘卻。

我要緊跟著,在欲火的煎熬下,

將這片分離縫上我自己的肉體。

可是聽著!當我的哭泣驚擾你的

安息,忙碌的雪花飛旋著穿過黑暗,

不融不化,縫補起這片痛創—

它的花針來回地飛,來回地飛!

不是我在抽噎。是你,約翰·鄧恩:

你只身長眠。碗櫥里你的鍋在熟睡,

當雪花在你的眠宮上堆積—

當雪花從最高的天國向大地篩落?!?

像一只巨鳥,他眠宿在自己的窠穴,

他純潔的路,他對更純潔的生活的渴求,

他自己,全部依托給被云翳遮滅

那顆不滅的星。像一只鳥,

靈魂純凈,他的生活之路

雖然不得不在罪愆中逶迤,可是

與遠架在歐椋鳥空窠之上的

烏鴉窩相比,他離自然更近。

像一只巨鳥,他同樣蘇醒在黎明;

但是他現在靜躺在一片白色之下,

當雪和睡眠將律動的虛空縫補在

他的靈魂和他幻夢的肉軀之內。

一切在沉睡。而一首最后的詩

等待結尾,裸露尖齒吼出

肉體的愛只是詩人的職責

精神之愛才是教士的實質。

無論這些湍流轉動哪個磨坊的磨石,

它在這世上碾磨的是同樣的粗谷。

因為盡管我們的生命可以分享,

世上又有誰來分擔我們的死亡!

人的衣裳綻開了破洞。它可以被扯爛,

如果他愿意,或在棱角處鉤破。

它腐爛成碎片,再綴成一體。

終將再次撕爛。只有高遠的天穹,

黑暗中,將彌補的針帶進你家中。

睡吧,約翰·鄧恩,睡吧,沉沉地睡去,

別掠擾你的靈魂。你的外衣么,它已撕破,

東一片,西一條??墒强茨?,那顆明星將光刺過云層,

正是這光才使你的世界維持到今朝。

(1963年)

王希蘇譯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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