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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行

  • 江月年年
  • 月落
  • 4181字
  • 2025-07-07 10:18:19

汴州府如今沒有知州,死了;

汴州府如今沒有通判,死了;

從京都調派來協查的刑部員外郎,死了;

連帶之前水中溺斃一人,外物擊打而死一人,汴州府衙內的斂尸房內共有五具尸首。這些尸首從去年中秋節前一直在這里停放至今,不管潑灑多少燒酒焚燒多少艾葉都無法遮擋臭味。若非冬天從黃河灘運了冰磚把殮尸房層層圍住,恐怕現在死者的面貌都爛得看不清了。

現在臭氣一直擴散到府衙大堂,以至于每日來當差的數十吏役苦不堪言。

而作為欽差大臣前來督辦案件的御史大人鄭君玥卻動靜不大。在大家看來,他每日里就是在汴州城溜達,溜達累了隨處找個小店坐下便吃,半年來吃過的店鋪數不勝數,如今街面上竟然無人不認識他了。前幾天他無故消失,府衙眾人都疑心欽差吃膩了開封菜后干脆跑路。但是隔了五日他卻又回來,且帶來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漂亮,一雙眼睛卻讓人望之生寒。

如今汴州府是四位參軍大人代政。見鄭君玥帶著江琢走進府衙,錄事參軍忙示意屬下不必再往京中奏報欽差失蹤的消息。而司理參軍曹畢快步迎上來跪地道:“御史大人,前日知府大人的家眷來了,哭鬧著要帶走知府大人的尸體回去掩埋。我等把他們攔了兩日,他們沒搶走尸體,便說要進京告御狀。卑職辦事不力,請大人責罰。”

“告御狀?”鄭君玥微驚。

他在這里待了小半年,對家眷的安撫工作還是做了的。怎么他剛離開幾日對方就要進京告狀了?

曹畢神情窘迫。

這欽差前腳剛出去,就有苦主要跑去京都打小報告了,不知道他會不會遷怒于自己。

沒想到鄭君玥驚訝之后只是點頭,對曹畢道:“天氣見暖,出去走走告個狀也是好的。”

曹畢怔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難道這欽差一點都不怕皇帝責罰?或者他本來就想回京,這是跟苦主串通好讓告狀去的?

卻見鄭君玥神情如常地側身道:“本官先來介紹,此乃許州府澧城縣令之女江琢,是本官請來協助破案的。”

這下曹畢的驚訝更甚。

雖然是官家女兒,但她一個小姑娘懂什么?

江琢對他微微點頭:“曹參軍,請前面引路吧。”

引路,引去哪里?

鄭君玥道:“自然是殮尸房。”

不會吧?

曹畢連忙從衣袋中掏出毛巾捂住口鼻,前方帶路。

其實尋常案件,就算沒有能力偵破,等仵作驗明尸身填寫驗格后便可交由家屬埋葬。可鄭君玥總覺得這汴州仵作驗得不對,又分別發公文喚洛陽、孟州、汝州仵作來驗,得出的結果竟然相同。

鄭君玥卻越發疑心。

這次正巧知道了江琢眼力好,且香山寺案卷上講她也參與過驗尸。所以鄭君玥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把她請來的。如果江琢驗看后跟其他人相同,那他就無話可說,只能推翻之前的判斷。

不過,她真的行嗎?

鄭君玥拿兩個帕子對折捂住口鼻,卻看江琢只是微皺著眉,并沒有要捂住鼻子的樣子。

是不是小姑娘身上沒帶帕子啊,他非常不舍地把自己的帕子抽出一張遞過去,卻見江琢從袖袋里取出一個白瓷小瓶,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嗅。

“是什么?”鄭君玥探頭過來。

“一種毒藥,”江琢遞給他,見鄭君玥不解,又道,“可暫時使鼻子失去嗅覺。”

原來是毒鼻子的啊。鄭君玥連忙接過來湊在鼻子下聞了聞,一種酥麻的感覺立刻充滿了鼻腔,周圍的臭氣竟突的淡了。等他進入殮尸房時已徹底聞不到尸臭味。

江琢見他眉毛終于不再扭在一起,抿嘴輕笑。

這毒掉嗅覺的藥是師父之前常用的,自己學藝不精,只是配得七七八八。記得有一次師父跟彭縣仵作一起驗尸,他先聞了小瓷瓶過去,對那遠遠站著的仵作說一點也不臭。仵作跑過去后險些昏倒,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如果師父在就好了,這些案子根本就不值得他一看。

“大人,您來了。”汴州府張仵作從老遠的地方踱步過來,滿臉痛苦地躬身請安。

鄭君玥點著頭進去,張仵作只好也強忍惡臭往里挪。

“大人。”曹畢跟在鄭君玥身后乞求般指著那個白瓷瓶,得到后迫不及待使勁兒聞聞,又小心翼翼還回去。這下仵作也看出關竅,忙討到手里。

四個人這才能正常說話。

江琢接過驗格,五具尸首共有五套驗格,分別寫清楚初驗時間、復驗時間、到場之人以及仵作和負責人姓名。

曹畢吊眉冷眼看著。

不管這小姑娘有沒有手段,單是能弄到這使人失去嗅覺的藥物一項,就讓他覺得不同尋常。

為免打草驚蛇,鄭君玥事先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對哪具尸首有異議。江琢一個一個看過去,直到站在一具尸首前,對比著驗格看了后道:“取一把匕首過來。”

鄭君玥神情微動。

那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首,若不是放在冰塊砌成的床上,而這殮尸房又被冰塊層層裹著,恐怕早就爛可見骨。

江琢用匕首劃開他皮膚上青紫色的傷痕,再往下探,灰白色的肌理內并無多余凝血。

她放下匕首拿起這人腕子上掛著的鐵牌,看了道:“這個叫田大的,并不是他殺。”

鄭君玥上前一步:“當真?!”

他的激動無法掩飾,當即指著旁邊的那具尸體道:“你快來看這個。”

曹畢和張仵作雖然不敢打斷他們,但是卻滿臉不服地跟著踱步過去。

第二具尸首是一個名叫羅有金的,從尸體腐爛程度來看,他比田大死得晚一些。如之前的仵作在驗格里所填寫的那樣,他指甲和鼻孔內均有泥沙,肚腹鼓脹,是死前落水無疑。且他身上沒有外傷,背部和腿部無擊打痕跡,所以仵作初驗復驗許多次,均推定是落水而死。

可江琢翻看他的手指,然后剝開他胸部的衣服細查,繼而道:“這個人卻是他殺。”

鄭君玥真想隔著尸床對江琢一揖到底,就像面對君親師時那樣給她個大禮。但他貴為欽差不能言行無狀,況且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死了的羅有金是他什么人呢。所以鄭君玥只好克制再克制,繼而道:“驗清楚了?”

“清楚了。”

“可愿在驗格上填上你的名字?”他再進一步,膝蓋幾乎磕碰到冰冷的磚臺。

“有紙筆嗎?”江琢肅然而立,表示她對自己的勘驗結果完全負責。

“等等,”一邊的曹畢終于忍不住打斷他們,“下官還不清楚。這,這三番五次驗的都是田大被殺,羅有金自殺。原本咱們的通判大人也是這么判定的,若不是在結案前死于非命,也不會并案在一起拖著沒結案。怎么這江小姐勘驗結果卻完全相反?”

有了曹畢發問,張仵作終于也敢幫腔:“小人驗看尸體雖然不敢說從無錯漏,可一次弄錯兩個還是沒有過的。請這位小姐指教一二。”

江琢把匕首交還,淡然道:“奴家可與諸位講講如何得出這個結論。”

她神情幾分倨傲,抬手指向第一具尸體上的青紫傷痕道:“這個田大,他雖然周身像是被棍棒毆打致死,但傷痕劃開,之下卻并無淤血,不知可有仵作驗出嗎?”

“這——”張仵作啞口無言。

當時見傷痕上鮮血密布,這種程度還不是毆打致死嗎?

“那若不是毆打,何來傷痕?”曹畢道。

江琢指著那些傷痕道:“你們見過櫸樹嗎?”

跟樹又有何關系?眾人神情疑惑。

江琢道:“櫸樹皮葉均可入藥,用這種樹的樹皮和葉子混合在一起,搗碎敷在人身上,便能使皮膚染成類似皮下出血的青紫色,猶如棍棒加身。但是只要你們切開皮膚,便能發現沒有凝血。”

曹畢恍然大悟,跟張仵作對視一眼后又道:“可小姐又如何判定他是自殺呢?”

江琢神情清冷,低頭看著尸體道:“田大未有病癥無有外傷而肚腹塌陷,如果我沒有推斷錯,他應該是把自己關在某處,活活餓死的。”

這便是她說的,對方是自殺。

曹畢吸了一口氣。

而鄭君玥的眼神越發清亮。

眾人不由得安靜一瞬,殮尸房內似乎可聽到若有若無的嘆息。也不知道是他們誰發出的,還是田大的魂魄稍稍安息的聲音。

關于羅有金的死因,江琢也解釋道:“張仵作驗出死者指甲和鼻孔氣道里均有泥沙,而肚腹鼓脹,推斷說是死前落水,這是不錯的。但死者同樣有指甲烏黑、嘴唇青斑、胸前皮膚發紅的特征,卻被你們忽視了。”

張仵作小心解釋道:“死者在泥沙中掙扎,手指慌亂抓碰河床,自然烏黑。而嘴唇難道不是因為憋氣的原因嗎?”

江琢輕輕搖頭,讓張仵作走到羅有金頭部后面,緩聲道:“還有一種情況可以做到死前落水猶如自殺,那便是有人把一個活人按進水中,任憑他如何掙扎都不松手。因為按在顱頂而勘驗時為尊死者不剃發,便發現不出。”

那羅有金的頭發雖有些亂,果然沒有剃掉。張仵作遵循江琢的話把頭發剃掉,果然看到一個覆蓋頭頂的手印。

他長嘆一聲看向江琢,滿臉都是欽佩之情。

“多謝指點。”張仵作后退一步躬身道。

鄭君玥頻頻點頭:“所以若是被人按入水中溺斃,嘴唇便多青斑,胸前便發紅而指甲便有烏黑之色。張仵作可記在心中。”

張仵作又對鄭君玥躬身一揖:“卑職學到了。”

江琢又把其他三具尸體看過一遍。

汴州通判是被毒死,汴州知府被人一刀砍在胸口,而刑部員外郎更慘一點,是被自己的馬匹拖行一里地生生拖拽至死。這都沒有疑問。

“好了,”鄭君玥對曹畢道,“可以通知苦主領回尸首自行安葬了,不過刑部員外郎裴鐘音家在京都,就安排人送回去吧。”

曹畢如蒙大赦。

離開汴州府衙,鄭君玥和江琢一起朝館驛走去。

“江小姐,”鄭君玥輕揉尚無知覺的鼻子,似漫不經心般問,“本官想問一句你是天資聰明還是曾師承高人,怎么這種疑難都能勘驗準確呢?”

江琢但笑不言。

——岳芽,我教你判案,你給我買酒行嗎?

——本人貴為安國公府慶陽郡主,一不入刑部二不進大理寺,為何要學判案?

——岳芽,我教你如何殺人不被看出,你給我買酒行嗎?

——本人十四歲便征戰沙場,殺人不過一劍劈過,為何要不被看出?

她算是師承高人吧,可師父教了她那么多,她從來懶得喚他一句師父。沒想到如今父親教的兵法劍術那些暫時用不上,倒是要靠破案揚名從而回到京都了。

鄭君玥見她不答便也不再纏問。兩人在熙攘的街市間慢慢踱步,正是三月三女兒節,人群熙攘男女穿梭,一派春心萌動之色。

走過主街,江琢也似漫不經心般問:“大人先前便懷疑田大是自殺嗎?”

提起案情鄭君玥便滔滔不絕:“那田大和羅有金曾因地契之事爭執,而田大死后羅有金便死了,所以之前的汴州通判便認為羅有金殺了田大又自殺。本官這半年多方查探,認為絕不是這樣。”

江琢站定看著他,鄭君玥道:“必然是有人故布疑團,要掩飾田大自殺的真相。”

自殺便自殺,為何需要掩飾?

那便是他不該自殺,若被懷疑自殺,就會牽扯到別的人。

鄭君玥正要開口,這時街市上突然熱鬧起來,有三五青年佩劍經過,銀鞍白馬英姿勃發,引得街旁眾人齊齊喝彩。鄭君玥微笑著和江琢一起避讓在道旁,有一青年經過他們,垂首間看到江琢,卻忽然呆了一呆跳下馬來。

“這位姑娘,可愿與某共乘一段嗎?”他伸出手來,做出相請的姿勢。

大弘民風開化,在三月三這天男女傾心相識是一件風雅之事,故而青年的同伴以及道旁路人都停下駐足而笑。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楊柳依依桃花待放,倒是美景佳人好時光。

江琢正要開口拒絕,就見前方突然有喧嘩之聲響起,接著不知是誰大喊一聲:“驚馬了!”

一匹烈馬從人群中鉆出,瞬間而至高揚鐵蹄朝著江琢踏來。

青年擋住退路。

鄭君玥站在她身后。

面前是圍觀眾人和青年的馬匹。

江琢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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