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越來越大,夾雜在這中間的是府中上下主子、丫頭、仆婦乃至護(hù)衛(wèi)小廝死去時的哭喊掙扎聲。
岳芽把她病弱的二哥打暈藏進(jìn)密室,她自己又轉(zhuǎn)身回來。她要再救一些人,她的母親還在外面,她的大嫂以及侄子侄女還在外面。可她剛出來,迎頭便有一柄鋼刀砍來。
她曾經(jīng)在軍中待了五年,她認(rèn)識這種刀,這是破甲斷鐵的利刃。持刀的人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說話口音卻很重,顯然是西域過來的武士。
“你就是慶陽郡主?”他并不敢小視這女人,說話時甚至把刀收回,端在手臂上施禮。
“是?!痹姥坷淅涞馈?
她并不喜歡繁文縟節(jié)也并不想多等,她的家人還等著她去救。所以說完這句話,便手持長劍擊去。
劍意在身前裹成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第一劍,她劃破了西域武士的肩膀;第二劍,她擊向他的胸口。然而就在這時,她卻聽到身后的機(jī)括聲響。
她認(rèn)識這種聲音,那是十字弩的聲音。
一旦分神,劍意便散了,那武士趁機(jī)一刀砍來。
岳芽避開從身后射來的勁弩,用劍擋住這一刀,可那西域武士從身后卻又迅速抽出一把刀。
這真是不尋常又詭異的刀法。
她最后的記憶,是那把刀劃破她的腰部,把她攔腰砍斷。
然后,便是空冥的一片白色。
空中似有誦經(jīng)的聲音和男人的哭泣聲。
“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nèi),一塵一劫……”
她聽了許久這經(jīng)文,知道是《地藏經(jīng)》,是超度亡靈的經(jīng)文。
可那男人的哭泣聲是誰啊?她不記得那聲音。
忽然有一日,一個聲音道:“去吧!”
岳芽猛然驚醒,身體卻沉重又無法控制。她的喉嚨被人扼住,幾乎已經(jīng)窒息。待那人離開,她想睜眼看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慢慢去往門邊。
那女人聲音沙啞,一邊走一邊道:“江琢,你別怪我。你又癡又傻,還能因為你讓老爺斷子絕孫?江家的列祖列宗會感謝我的?!?
岳芽怔在床上沒有動彈,腰間仍然劇痛,碰觸卻是完整的。
沒有鮮血沒有傷疤。
她起身看銅鏡,這里面是自己完全不認(rèn)識的,另外一個人。
她明白那夢境中“去吧”二字是什么意思了,她來的不是奈何橋,而是另一個女子的身體。
這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有些圓潤,但是很結(jié)實。模樣生得好看,一雙眼睛如有水銀在眼窩里滑動。她試著對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人,安國公府上下百余口人,都死了。
岳芽盯著鏡子里江琢的臉,抱緊膝蓋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要徐徐圖之。
在這府里摸清情況。
這是河南道,許州,澧城,距離自己被殺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一段時間。江琢的父親名叫江遙,是澧城縣令。那夜要?dú)⑺娜?,是江遙的姨娘。
江遙夫妻都很寵愛江琢,并不因為她癡傻而對她有所苛待。江琢在這府里日日晃蕩著,偷空也溜進(jìn)縣衙庫房看各種文書,尋找京都她親人的消息。
臘月里出了幾件大事。
先是準(zhǔn)備在正月祭祀用的祖廟在修繕時砸下一根柱子,壓死了一位工部侍郎。剛消停幾天,宮里一位貴人又小產(chǎn)而薨。臘月二十六官員休沐前一天,突然傳來太原府雪災(zāi)凍餓致死百多人的消息,一時間過年的喜慶都少了很多。
到了正月,又聽說崇靈帝病倒了。
江琢看著文書冷笑,只希望他不要因疾病而死。
她還沒有去呢。只是,怎么去?
太遠(yuǎn)了,這里離京都,太遠(yuǎn)了。
這一日正在院子里看小廝斗蟲,江琢忽然聽見一聲悲哭,有丫頭跑來對她說:“小姐快逃跑吧!聽說京城來了人要抓你!”
江琢怔立原地。
半晌才弄明白,原來前面大堂來了許州府的人,說是個姓王的兵曹,帶著京都的密旨。
不可能!皇帝怎么能想象到她重生了?
江琢偷偷跑到大堂窗戶邊往里看,見江遙跪在地上正在哀求:“小女還未行及笄之禮,仍是個孩子。且她一未觸犯王法二未沖撞圣駕,實在是沒有理由被殺。就請王大人網(wǎng)開一面吧?!?
那王兵曹面露尷尬之色。江遙的官位比自己高出一階不說,還是文官。他只能屈膝拉住江遙,免得落下個藐視上官的口實,嘴里解釋道:“這次我等奉命而來,已連殺十一人,貴府千金在名冊之上,是第十二個??h令大人如果阻撓,咱們就都不好辦了。”
他又把名冊展開,指著那個唯一沒有被紅筆勾畫的名字給江遙看。江遙神情悲痛著急卻強(qiáng)忍著淚水。
王兵曹勸:“密旨密令都在,大人你也算是為國盡忠,末將復(fù)命時一定會為大人多說好話,待明年考績時也能寫上一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兵曹提起了“為國盡忠”這幾個字,江遙忽然悲憤地站起來:“雖然下官職務(wù)卑微,但今日不管是誰來,我就是舍了頭上這頂烏紗帽,也不能讓你們殺了我女兒!”他說著胡亂從身后衙役腰里抽出一把刀,恨恨道:“建朝百年,有法為度。如今就因為我女兒癡傻,就要?dú)⒘怂龁??法在哪里?度在哪里?我要去都城諫言,我要面圣,吾寧一死!”
他說著猛然前沖幾步,揮動長刀指著王兵曹,竟然是寧死不遵密令了。
王兵曹行伍出身并不怕他這樣,可事到如今知道若想完成任務(wù),只能如實相告了。他屏退左右,卸下江遙手里的刀,說出了實情。
原來這幾個月朝廷諸事不順,皇帝又纏綿病榻。前月司天監(jiān)登臺占卜,占得“三星一線、熒惑守心”大兇之兆,又合無相八卦,推知不出三年,將有一女進(jìn)入朝堂,殺死皇帝。
“可這卦象管我女兒什么事?”江遙似乎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急道。
“是破法啊,”王兵曹抓住江遙冰冷的手,“司天監(jiān)和慧圓法師一起尋求破法,說是那女子癡傻,且在許州,只要?dú)⑺涝S州癡傻女子便可。陛下怎么敢大意?末將手上正是許州十二名癡傻女子的名籍。聽說大人您把女兒管束得很嚴(yán)苛,可他們還是知道小姐曾經(jīng)在大街上把衣服褪得只留褻衣,哭鬧著被您抱回去。這是瞞不住的,名單里有的,必須死。”
江遙重重跌坐在地上。
“王兵曹你信嗎?子不語怪力亂神,陛下怎么會信這些?”
王兵曹嘆口氣:“大人慎言,我等也是奉旨辦事,知道你父女連心,朝廷那邊撥了每戶二十兩白銀的撫恤,聊表心意吧?!?
二十兩白銀足夠一個尋常人家吃穿用度一年,所以他們可以悄無聲息地殺人吧。所以自己這個澧城縣令從未聽到有人因癡傻女兒死去而報官的消息。
原來是要?dú)⒌舭V傻女子。
江琢聽到此處,推開門簾走了進(jìn)去。
男女有別,王兵曹只粗粗一瞥,心中便痛惜幾分。
這女子約十四五歲,身上穿著月白色繡墨蘭及地小交領(lǐng)衫襦,因為尚未成年,鬢旁束著小髻,其余頭發(fā)烏黑濃密地披在肩膀上。她垂著頭,卻可見額頭飽滿。皮膚雖然不算很白,可微垂的眼眸上睫毛很長,想必面容很清麗。
“琢兒!”江遙猛然撲上去抱住江琢。
王兵曹此時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他示意衛(wèi)兵把江遙拉到一邊,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江大人放心,我們會給小姐一個痛快?!?
縣衙里的衙役都不敢動,一邊是自己的縣令大人,一邊是更招惹不起的州府軍將。他們只能小心地扶住江琢,期待這些人手里的刀快些,免得小姐多受苦痛。
正撕扯間,卻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兵曹大人要?dú)V傻女子,可奴家并非癡傻,是不是弄錯了?”
開口的正是江遙的女兒江琢。
不光是衛(wèi)兵和王兵曹,連江遙都怔住了。
他的女兒是怎么樣的他是最清楚的。自小呆傻口不能言,偏偏還力氣大,時常打暈婆子丫頭翻墻到外面去。養(yǎng)了她十四年,沒有聽過這么囫圇的話。
江遙甩開衙役幾步扶住跪地的江琢,仔仔細(xì)細(xì)盯著她看。這的確是他的女兒,小巧的鼻子小山眉,鵝蛋臉有些肉嘟嘟的,唯一的不同是眼睛。之前如細(xì)雨般空濛的眼睛此時有了神采,透著一股子清亮。
“琢兒……”江遙囁嚅道。
江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似乎是安撫,隨即抬頭面向王兵曹道:“奴家這般,是呆傻嗎?”
別說呆傻,這模樣簡直可以進(jìn)宮選秀了。
王兵曹心里罵了聲娘。
這真是見了鬼了。
卻見江琢緩緩站起來,雙手交疊在胸前規(guī)規(guī)矩矩施禮道:“兵曹大人奉命而來,說是要?dú)⒈M許州癡傻女子。奴家是否癡傻,還請兵曹大人當(dāng)面詢問清楚?!?
“問……”王兵曹吞吞吐吐,“問什么?”
眼前的女子盈盈而立,身上卻似有藏不住的氣勢席卷而來:“《女誡》《女訓(xùn)》,奴家可倒背如流;《孫武兵法》《太白陰經(jīng)》,大人也可考據(jù)一二;四書五經(jīng),奴家也淺顯懂些,而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也可跟大人稍作切磋。只要能證明奴家不是癡傻就行?!?
王兵曹通紅著臉怔在原地。
且不說本朝女子識字的僅有官府或闊商人家,就說《孫武兵法》和《太白陰經(jīng)》這些,他自己都不曾讀過。而君子六藝?yán)锏尿T射,他雖然不錯,但是要證明一個女子不是癡傻,用得著比這個嗎?
“一定是弄錯了吧?!蓖醣芟乱庾R退后一步,喝罵左右,“叫你們?nèi)フ埥倚〗悖@請的是哪家的?”
“這的確便是小女?!苯b道。
王兵曹神色尷尬對著江遙拱手:“江大人的女兒既然已經(jīng)痊愈,怎么不說一聲呢,險些誤殺了。末將這就回去稟明少府大人?!?
他說著灰頭土臉告退,廳內(nèi)很快就僅剩下幾名衙役和江遙江琢二人。
江琢仍站在原地,江遙腳步微晃,向江琢這邊走來,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此時落下。
江琢恭敬地屈膝施禮。
“父親大人,讓您受驚了?!彼袂樘竦?,似乎從癡傻之態(tài)突然應(yīng)答自如,無需大驚小怪。
“走!”江遙顫抖著牽住她的手道,“快去見你母親?!?
他們剛穿過花墻走進(jìn)后院,就見江琢的母親蘇氏從內(nèi)跑出。她臉色蒼白鬢發(fā)凌亂,手里握著一把剪刀。她身后跟著幾個丫頭婆子,拼命阻攔卻被她當(dāng)先沖過來。
“誰敢殺我女兒!”她喊著,看到江遙父女后腳步停下。
“你救下孩子了?”江夫人沖過來抱住江琢大哭起來,全然不顧儀態(tài)。江琢的身子卻很僵硬,她看向江遙,好在江遙已經(jīng)不再抹淚,伸手把蘇氏拉開。
“孩子好了,你看看,孩子好了。”
一家人哭哭啼啼從虛驚一場到歡天喜地。
除了江遙納的小妾林氏外,其余人都圍著她詢問為何突然會說話,還懂這么多。江琢推說自己半年前零星已經(jīng)懂些道理,只是說不出來。今日面臨生死考驗,一著急就能說了。
“那小姐怎么懂那些書呢?”江琢的貼身丫頭墨香問。
江琢示意她看房間架上的書籍:“父親大人之前讀給我聽過啊,我都記得,只是說不出來。”
江遙聽到此處,轉(zhuǎn)身說衙門有事便慌慌張張離去。他腳步匆匆走到庭院里,趁人不注意又抹了一把淚。
女兒癡傻,還好自己從未放棄。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江府儉省,晚間只有一碗清粥。江琢陪著不停絮叨的江夫人待至亥時才回屋子,丫頭墨香幫她卸去頭上釵環(huán),梳洗好后退至帳外。江琢正要睡去,忽然聽到廊下有細(xì)微的動靜傳來。
一根銅管刺破窗格上的桑皮紙伸進(jìn)來,接著便是無味的青煙。
江琢看到距離窗戶近一些的墨香疑惑地“咦?”了一聲,便跌倒在地昏睡過去。
接著窗戶被人掀開用長竹支起,一個男人跳了進(jìn)來。
他約莫三十多歲,眼睛細(xì)小長相普通,頭戴棕色幞頭身穿半臂袍腰系革帶。他一邊朝著帳子里的江琢走來,一邊自言自語道:“她癡癡傻傻什么都不懂,在殺她之前不如讓老子爽一把?!?
說完便脫掉長褲,把下袍往腰間一系,光著半個身子打開了床帳。
……
龍族Ⅴ:悼亡者的歸來
熱血龍族,少年歸來!這是地獄中的魔王們相互撕咬。鐵劍和利爪撕裂空氣,留下霜凍和火焰的痕跡,血液剛剛飛濺出來,就被高溫化作血紅色的蒸汽,沖擊波在長長的走廊上來來去去,早已沒有任何完整的玻璃,連這座建筑物都搖搖欲墜。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明朝那些事兒》主要講述的是從1344年到1644年這三百年間關(guān)于明朝的一些故事。以史料為基礎(chǔ),以年代和具體人物為主線,并加入了小說的筆法,語言幽默風(fēng)趣。對明朝十七帝和其他王公權(quán)貴和小人物的命運(yùn)進(jìn)行全景展示,尤其對官場政治、戰(zhàn)爭、帝王心術(shù)著墨最多,并加入對當(dāng)時政治經(jīng)濟(jì)制度、人倫道德的演義。它以一種網(wǎng)絡(luò)語言向讀者娓娓道出明朝三百多年的歷史故事、人物。其中原本在歷史中陌生、模糊的歷史人物在書中一個個變得鮮活起來?!睹鞒切┦聝骸窞槲覀兘庾x歷史中的另一面,讓歷史變成一部活生生的生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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