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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山河崩塌前

崇禎十四年,九月初五。

河南承宣布政使司。

汝寧、南陽二府交界附近。

新蔡縣,汝河岸邊。

受連年旱災之影響,作為淮河主要支流之一的汝河,已是斷流許久。

哪怕得霜降前后,上游黃、淮兩河秋汛之補注。

仍不過只有少許淺薄河水流淌于河道之中。

其勢之孱弱。

怕是要不了幾天就會重新斷流。

更為諷刺的是。

由于旱災、兵禍、饑荒、瘟疫等天災人禍橫行。

汝河沿岸各縣早已是十室九空。

在旱災最重的幾個府縣里。

別說農戶。

就連各級官吏亦是被餓死大半。

故而能來取水引流者不過寥寥。

更何況。

河岸周邊干涸龜裂之農田,動輒以數千畝為計量。

如此孱弱之水源,于本地旱災之作用。

就如同朝廷每年歲入之銀錢,于各方糧餉開支之作用一般。

杯水車薪、無甚大用。

適時。

聞四周秋風之悲號呼嘯而過,卷起陣陣黃土。

放眼汝河東岸。

但見臨水之荒涼平原上。

有無數旗幟隨風招展。

更有軍營帳寨連綿數十里而不絕。

中軍主帳,乃立一面大纛旗,以此告誡四方宵小,此乃大明官軍之行營所在。

而在坐纛左右。

另分列有兩面帥旗。

左位主帥之旗,是為三邊總督傅宗龍。

右位次帥之旗,是為保定總督楊文岳。

二帥麾下。

乃有陜西、四川、湖廣三省及北直隸保定府,共三省一府所轄精銳。

并有左良玉、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四將所率之營兵。

合計戰兵五萬有余,皆為著甲之精銳。

另攜車營、火炮及協運后勤輜重之衛所軍士無算。

雖說闖賊麾下已有十數萬之眾。

然敵軍陣中,大多僅為民變農戶和叛逃軍戶。

莫說火器重炮、扎鐵甲胄。

就連官軍兵士常見之布面棉甲。

在賊寇軍中就已是稀罕無比之物。

甚至李自成本人所穿之防身甲胄。

亦不過一件邊軍扎甲而已。

兩軍兵士之間。

無論是武備情況、兵員素質還是陣法操練。

皆是官軍一方大優,足以抵消人數之劣勢。

自傅宗龍大軍東出潼關以來,直至二位總督合兵此處為止。

官軍每至一處。

竊據各地城池之賊寇皆望風而逃。

如是這般。

官軍未經鏖戰,便將包括洛陽在內的沿路各地府縣盡相光復。

而后,諸將眾兵一路繞行南襄盆底外圍諸山。

奉三邊總督傅宗龍,及保定總督楊文岳之令駐扎于此。

眼下。

闖賊軍勢主力共分為兩處。

其中一處位于南陽周邊,據說為李自成親率十數萬之主力,按其動向來看恐欲圍攻南陽。

另外一處,則在汝寧、項城地界游弋,其眾數量至多不過三萬。

故而官軍駐扎此處。

既是為了等待兩位總督大人各自麾下部屬整軍合兵,明確各營各陣之主官。

亦是為了斟酌討賊方略,看是要先解南陽之圍,還是為求穩妥先退項城之敵。

少時。

待各營早膳用過之后。

中軍帳前,二位總督共簽軍令,并著左右親信即刻傳達:

“三邊總督傅宗龍,并合保定總督楊文岳共令。”

“著賀、李二將統帥秦兵精銳,左、虎二將統帥湖廣、保定之援剿兵士。”

“各部屬須于午時前后,速速起營開拔渡河出汝寧,而后直入南陽地界。”

“按先前軍情探報,賊寇已于昨夜子時突襲南陽,當地守備軍士及唐王府所轄儀衛正在竭力抵擋。”

“諸將務必曉諭各營兵士,此戰之目的,旨在聚殲闖賊主力,并解南陽之圍,以求畢其功于一役。”

“若有臨陣怯逃,或是不遵大軍急行之令者,即斬!!”

軍令一出。

只見十數名飛騎攜令而動。

自總督帳前迅速奔赴各營。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

五萬余眾明廷精銳拔營完畢。

紛紛按照預想推定之路線,向西進軍。

開路前鋒為李、左二將部屬。其各人職責,旨在警惕、偵查闖賊主力動向,并于汝河干流之上搭建浮橋。

中軍主陣交于虎大威統帥,由保定兵及川蜀客調營兵構成,另有二位總督隨身親信衛士。

后軍則委賀人龍一軍獨任,負責警惕先前所探項城附近賊軍之動向。

如是這般。

各部屬皆照軍令行進有序。

可身為三邊總督、一路連戰連捷的傅宗龍。

卻是乘騎戰馬而危坐,一臉凝重哀愁之相貌。

“仲綸兄,可是心中另有擔憂?”

見同僚如此之神態。

保定總督楊文岳隨即上前詢問起來。

“......斗望兄,自我東出潼關以來,一路所遇之敵皆是望風而逃,收復洛陽一戰也是毫無斬獲可言,僅得空城一座。既無糧草戰利,更未重創賊軍,留于后方還得駐軍布防,純屬分兵拖累我等!”

適時,軍號聲自前軍陣中響起。

標志著左、李二將已經按照先前軍令,于汝河之上搭建浮橋,開始組織各營渡河。

雖說復流河水極淺,尋常兵士撩起褲腿就能趟過。

但為防車營戰車及神機火炮被河水浸濕。

各部只得調動衛所軍士,上前臨時搭建數座浮橋。

數刻過后。

前軍回稟已有部分兵士成功渡過,并在對岸四處偵查巡視,暫未發現有賊寇主力之動向。

聽得前軍之簡報。

傅宗龍看向陜西方向,滿懷擔憂地繼續與同僚說道:

“原先統帥關中之兵東出時,因各地旱災緣故,致使大軍糧草未能足額征繳,且征兵調糧一事反倒又引起軍戶農夫棄地逃亡。”

“若按眼下情形來看,大軍所帶糧草已不足五日之開銷。”

說到這里。

傅宗龍又是轉過頭來,無比嚴肅地看向身邊同僚:“你我所轄五萬大軍,乃是關內可調動最后一批野戰之精銳,若是此戰有失,則河南局勢真就將要無力回天矣。”

楊文岳聽罷,隨即提議道:“何不再去個公函,就近調請周王殿下再撥些糧草救濟一二?”

“唉....前月闖賊圍攻開封,只賴周王殿下心系社稷,自費錢帑勉勵軍士,適才成功退敵,未赴福藩之后塵。”

傅宗龍繼續說道:

“可這般下來,周王府所存庫銀已去大半,先前過開封府時,殿下已經與我明示賬冊,已是所剩無幾。”

“再者說,眼下河南飽受旱災,可謂赤地千里,就算持有銀錢卻也是無糧草可購,這般又有何用?”

聽得同僚這般講解之后,楊文岳又是一陣若有所思,并向著中軍所護輜重糧草看去。

“難怪先前仲綸兄向周圍各省征借糧草時,不惜嗆怒于各地州府衙門官員,也要一并將這轉運糧草之騾驢牲口扣下,可是為了應急之時暫代口糧?”楊文岳分析道。

“寧濫勿缺爾,騾驢這等畜生,就算不吃草糧也能多活個幾日。雖說是杯水車薪,但若真到斷糧之時,這宰殺騾驢總好過宰殺戰馬。”

還未等兩位總督講完心中之憂愁。

忽而就見后軍賀人龍所部,遣來一斥候輕騎通稟道:“二位大人,賀將軍于洪河附近,發現有特急軍情!”

“速速呈來!”

親衛千戶聽得傅總督之令,隨即上前接過軍情小帖。

待千戶檢視完畢。

確認此為賀人龍親筆所書,并簽蓋有其人之印信后。

適才上前呈于傅宗龍、楊文岳二人細看。

“這是.....發現原屬南陽附近之賊寇主力,正在搭建浮橋往項城方向攻去?!!”

還未等傅宗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卻是聽得左右親衛,再次上前通報道:

“總督大人!前軍先鋒之平賊將軍左良玉,稱為拱衛中軍主帥,遣送左家軍所屬鐵騎二百余,皆聽總督大人之號令!”

拱衛中軍?

這左良玉在說些什么胡話?

疑惑之中。

傅宗龍見一眾左家軍鐵騎已至。

其人馬皆著棉甲,武備兵刃更是精良,遠非其余三位援剿將領麾下可比。

作為久戰川蜀、湖廣之名將。

傅宗龍早就聽聞這左良玉之“威名”,常與左右親信言語此左家軍之作風,堪稱左家賊!

然就是這類人等,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與那位襄世子殿下搭上了線。

這左良玉之愛女左夢梅,似乎已為襄藩一脈暗定,即將迎為世子妃。

有如此皇親國戚之關系傍身。

再加上自己麾下所用糧草,有部分缺額,全賴襄藩王莊調取貢米補上。

縱使傅宗龍再怎么不屑于左良玉之出身。

再怎么看不起左家軍劫掠民眾以充軍資之做法。

也得要看在襄藩的面子上,稍稍對這左良玉客氣一些。

“替我手書一封,等我與楊總督商定此間剿賊軍略后,一并送至前軍陣中,以謝左將軍之關切。”

……

“左將軍,總督軍令急遞在此,另有傅大人親筆書信,還請速照此命,再與部屬重新調動!!”

“卑職敬領總督軍命,定當不負此間剿匪之重托!”

示意左右客氣送走總督傳令使后。

左良玉立于前軍陣中。

又一次想起此番客調援剿之前。

襄世子殿下朱常瀾,遣王府儀衛暗中所送之親筆書信。

“傅宗龍乃山河社稷之大才,河南一戰能保則保,但也不必勉強,如遇突變,將軍只需盡力保存自家主力即可。”

“另外還請將軍繼續留左小娘子客居襄陽,如有可能,令子夢庚也請一并留于王府。”

“有本世子之保證,將軍也無需擔憂有人會借機挾制將軍親屬,此行河南戰事兇險,需萬分謹慎才好。”

想到這里。

左良玉再度看向自己手中的總督軍令。

原地駐扎哨戒,同時派遣斥候輕騎窺探北面渡河賊軍主力之動向,每隔半個時辰即向中軍主陣遣快騎通報情況,后續之軍略,暫等今夜諸將合議!

反復品讀此命之深意。

左良玉大致已經明白這傅宗龍所思為何。

隨即召來左家軍各營主將及左右親信。

未過一刻。

便是見得一眾武將齊聚于左良玉周圍。

共立汝河西岸商討總督之軍令。

左良玉親信副將張勇,見自家主帥如此之神態,隨即推測道:

“將軍,這傅總督所下軍令,并未言明稍后方略,為何將軍卻像是已經提前知曉合議結果一般?”

“爾等不知,這傅宗龍雖說手握陜西三邊軍政大權,但他畢竟剛從詔獄獲釋,除舉薦其人的陳新甲陳尚書之外,可謂在朝中、地方皆無根基,故而對其心中所想之軍略,我倒也能稍作推測一二。”

話至一半。

見左家軍諸營各部正欲開火作灶,為眾兵士烹制午膳。

眾人周圍更是偶有兵士前來砍伐取柴。

左良玉只得先行終止話題。

假裝商討總督軍令,命外五大營各派輕騎,前去暗中偵查賊寇動向。

待各事安排妥當之后。

又引著一眾將校軍官,入主將大營之中,稱之為共進午膳。

等待膳食之余。

有“混十萬”之諢號的左家軍外五營大校馬進忠。

見周圍無外人,便就著先前的話頭繼續探問道:

“將軍,既然你說能明白這總督大人心中所想,能否為大家解個惑,看接下來是打是撤還是作壁上觀,也好弟兄們早做打算。”

同位外五營大校的李成,亦是向自家主將進言道:“將軍,都是自家兄弟就別遮掩了,本身這剿滅河南闖賊之事,就與兄弟們無關。客調至此,別說補充兵員,就連軍餉糧草都得咱們自己準備,天底下哪有這等窩囊事?”

“就是!要不是那個什么世子殿下攢動,將軍為何要接下這門調令差事!跟著楊老兒在川蜀之地,假借圍剿獻賊之名賺些軍餉糧草,不知有多快活。”

周圍其余將校軍官聽此,紛紛躁動起來,各人皆言諸多抱怨之語。

“諸位,慎言。”

一向于官場之上謹言慎行的左良玉,自是輕聲呵斥起來,靠自身之威望,強行壓住各營主官之不滿。

見眾人自覺收聲而危坐后。

左良玉適才繼續說起自己的推測。

“傅宗龍先前為圣上不滿而下獄,此番重獲啟用,其人定是要想盡辦法立下大功,然受糧草所限制,緩進穩妥之策已經無望,唯有尋一良機,以求畢其功于一役。”

“故而按此推論,我猜不管稍后軍情如何變換,傅總督恐怕都會決意北上項城,以求聚殲闖賊主力于此。”

……

如是這般,一陣探討之后。

左良玉大抵也已探得麾下將校軍官之態度,也算是為其后續打算,稍稍做了些許準備。

等用過午膳,送別麾下眾軍官后。

左良玉立于主將軍帳之中,暗自嘀咕起來:

“怎么跟這襄藩結個親事這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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