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萬惡銀為首
- 明末襄世子:重塑日月河山
- 老襄人
- 4363字
- 2025-06-28 23:59:23
因教門街中火勢愈發猛烈。
平日里唯恐此間回教信徒避之不及的樊城縣衙官吏們。
也不得不開始硬著頭皮沖入街內。
聽得稍遠處吵罵推搡聲逐漸靠近。
朱常瀾等人只得趁亂沿教門街外圍分批乘馬,一路熄火斂聲,夜行急馳至鹿角門下。
“諸位弟兄,我等是先前客調至此、入夜市采買的左家軍,有張克儉大人文書符令,欲從門外港口返回襄陽城西營地,還請行個方便!”
見城門值守軍士上前盤查。
左夢梅立刻帶著朱常瀾等暗藏于隊伍末尾,令一位老道兵士上前應付,出示先前張克儉所核簽之符令并塞上些許銀錢。
“你等方才可是去教門街中?”值守軍士問道。
“正是,難得來此采買,可不得進這暗坊之中游覽一番,有幾個兄弟還飲酒太甚,直接昏醉過去了?!?
聽得這番言論,值守軍士倒是笑罵起來:
“那幫回教徒平日里蠻狠得緊,官府都不愿多加干涉,故而其教門街中私妓娘子甚多,但.....勸兄弟你回去后早日看醫,當心染上淫疾!”
而為首的一名左家軍兵士則是刻意說道:
“唉,別提了,還沒干正事呢,這街巷里忽然走水,嚇得咱渾身一軟,適才趕忙跑出來,想必此刻官府已經趕去救火了。”
“那你回去可得好生檢視一番,可要當心別留下甚毛病了?!?
值守軍士一邊假意笑罵客套,一邊暗中核對造冊。
待確認襄陽府衙確實下發有張克儉為客調兵士簽署通行符令之記錄后,適才開門放行。
“咱弟兄各自歸屬不同,但還是勸爾等一句,下次夜晚城門封禁前定要早早離去,可別再仗著有出入符令四處亂跑,當心哪天把張大人惹惱了,直接一紙文書叫你們再也不得入城?!?
“老哥教訓的是,下次定當小心?!崩暇毐恳荒槕锌吞?,而后便領著其余人等一同出得鹿角門去。
待行至碼頭并強行喚醒船家,叫來一艘客船之后。
朱常瀾、左夢梅等人扶著重傷儀衛和魏郎中等,先行上船直往襄陽城西左家軍大營。
路上,本來不愿多做言語的魏郎中看此三名儀衛氣若游離,還是主動上前,在李典仗的幫助下僅靠右手嘗試為此三人包扎。
“大概活不過今晚,上岸后還需立刻涂藥縫傷,就算能挺過去手腳也要廢掉,別指望再打打殺殺了。”
“至于小娘子你,臉上燒灼皰痕,怕是將要毀容留疤,稍后我給你寫幾方草藥,先行熬制涂抹看能否有些效果?!?
說完,魏郎中又是獨自一人回到船艙角落之中,暗自蜷縮起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兩句診斷,整個船艙內部變得壓抑無比。
無論是朱常瀾還是左夢梅,亦或是李典仗和令紅。
各自都只能默默靜處,等待客船靠岸。
如是這般數刻過后。
船家行于深夜水道之上,費盡此生架船之經驗,才算勉強靠抵漢江南岸左家軍軍營附近。
眾人剛一下船。
左夢梅就連忙命岸上等候兵士上前,幫助轉運其中重傷儀衛。
“雖然此刻問話有些唐突,但請問左娘子為何會來到此處?!碧н\之余,朱常瀾借機問道。
“.....先前民女偷溜出城后,因心中煩悶之事于岸上閑逛,往江中遠眺時,偶得看見世子所乘客船,而后又見有葉小舟尾隨世子之后,并隱約見得其上眾人持有兵刃,故而連忙帶兵士乘船跟上?!?
說話同時。
朱常瀾隨著兵士一道,將重傷儀衛抬入營帳之內。
因夜色已深無處找尋醫官,故而只得再令魏郎中上前救治。
“雖不知公子其人意圖?!蔽豪芍姓f道,“但就這般將我那腌臜爛館毀了,令周遭農戶一時之間找不到其他賤賣子女之渠道,要不了多時,這府轄各縣就要全部亂套?!?
“你這人是何意?公子將你救出火場,反倒這般倒打....?”
未等李典仗說完。
大致清楚這魏郎中哀嘆所為何事的朱常瀾,示意己方不要多做言語。
“馬上二月將近,最后一批秋糧田稅也要到期,若是各縣農戶再不湊足銀兩,官府就要強令屬吏上門強征”
“本地銀價向來無常,況且百姓們能賣的糧食大多已經買完,所得銀兩盡數為前歲楊督師所攤練餉征走?!?
“為能繳清這筆秋糧田稅,百姓唯一的出路就是變賣家產、賣兒鬻女,才能勉強保住自家名下的田畝。”
“如今此暗道坊間之人票買賣暫時中止,百姓無處賤賣兒女,就要遭縣衙官吏強行征繳,必然引得各鄉大亂。”
朱常瀾看向魏郎中,緩緩補上最后一句道:“郎中先生所言,可是此等意思?”
“雖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哥,且不明你與這官軍有何聯系,更不得這些人方才為何要喚你為殿下。”魏郎中說道,“但就你這般見識,倒也不似那些整日手捧圣賢書、背地里卻是陰損至極的官紳之流?!?
但說完這句話后,魏郎中卻是又回到先前那副了無生意般的模樣,只是命此營軍士速取些草藥、麻布前來,讓他能夠繼續救治眼前這三名重傷儀衛。
“...殿下,此間左家軍兵士皆聽左夢梅號令,想必其人也不會以此夜之事為把柄。”
“眼下時辰已晚,我等還是速速回府為好,以免行蹤遭泄?!?
“至于這三名弟兄,就算想要另尋醫官也是來將不及,不如就請這位郎中救治,并請左夢梅遣一二兵士在旁監督。”
李典仗如是輕聲說道。
而朱常瀾心中也正是這般意思,主動上前面朝魏郎中再行叉手之禮。
“郎中先生,此行波及爾之醫館,實屬無心之舉,此三人還請先生盡心救治,明日一早,我自再來此處與先生討教。”
待此間交代完畢。
朱常瀾又去另尋左夢梅請托看護之事。
“....民女領殿下令旨,還請莫要擔心,有左家軍兵士看護,這幾名弟兄定當無恙?!?
兩人交談時,這左夢梅又變回原先那般客套無比的態度。
但對于朱常瀾之請求。
左夢梅倒也不曾推諉,直接命手下兵士遵照執行。
確認一切安排妥當之后。
朱常瀾適才準備返回王府,并再請托左夢梅,看能否一路同行,并帶上些許兵士兼用客調符令以作掩護之用。
“....謝殿下邀請,民女亦有此意。”
如是這般。
眾人外披兵士夜值所穿御寒棉袍,并另選來七八名左家軍兵士,一同行至西城門外。
“此時值守軍士才剛輪換,我等且在城外稍候一陣,待天將蒙亮、守城軍士俱已疲倦之時,再持符令入城。”
見這左夢梅及其麾下并無反對。
朱常瀾便領著一干人等斂聲熄火,行至城外驛路兩旁山林中,稍事休息等候。
閉目養神之際。
朱常瀾獨自一人,于腦海之中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方才他與魏郎中之言語。
令朱常瀾想起穿越前經常和他人辯駁的一個話題。
張居正改革后,通過一條鞭法將明廷財政與白銀捆綁,奠定了白銀的核心貨幣地位。
但在朱常瀾自己看來。
導致明末諸多亂象爆發的根源之一,恰恰也就是這白銀。
自宣德朝以后。
大明國內所有能靠手工作坊式開采的銀礦,皆受限于礦脈枯竭之桎梏,產量逐年下降。
若是套用后世估算的2600萬兩本土白銀總開采量計算。
有明一代,年均本土白銀產量恐怕連10萬兩都不到。
但與這貧瘠的出產規模相比。
自隆慶朝開關以來。
數十年間的東西方海上貿易,裹挾著超三億兩白銀如狂潮涌入大明朝的“白銀黑洞”之中。
據后世估算。
這一時期的大明,國內存量白銀流通量達到驚人的五億兩(另有八億兩之說)。
可謂歷朝歷代從未有過之盛況。
哪怕是黔首小民之家,也會存有些許積蓄。
再加上銀價日賤,百姓兜售糧食折色成銀并不會有太大壓力。
故而在這種白銀流通量十分充足的情況下。
以銀本位貨幣為核心的一條鞭法改革,確實可令國家財政收入為之一振。
可當十七世紀的全球性銀荒到來后。
位于彼時國際白銀貿易體系頂端的大明帝國,承受到了最嚴重的沖擊。
這種環境下,大明境內最為凄慘的自然就是這億萬黔首小民。
尤其是每逢本年九月和次年二月的夏秋田畝糧稅征收時。
由于朝廷實行的征收制度為官收官押,府縣衙門并不會負責將糧食折換成銀子。
能不能湊足本季稅款,全靠農民自己去市場交易變賣。
但每到夏秋兩稅繳納月份。
農民大規模出售成糧,必然導致糧食價格下跌。
可官府又不會管你這般理由,一律均按原先定議的稅額征收。
就連熔煉錠銀時的火耗損失都會被計為附加稅率,強命百姓一并繳納。
更滑稽的是。
因為這火耗附加被視作地方本級稅款,不必押解到上級。
各地官府便是使出渾身解數,想盡一切辦法拉高火耗稅率,還出現過不少“未見本稅卻優先征收火耗”的奇葩情況。
言而總之。
這個中緣由,導致農民要繳納的折色銀實際上是遠高于理論稅額。
而縣鄉一級所掌握的白銀。
大多只流通在各家大戶手中。
鄉下百姓為了繳納糧稅。
大多只能去找這些士紳老爺們折色。
每逢災年,若是農戶家中歉收,就只得去找本鄉大戶借支。
一旦后續無法償還這所欠錢糧。
自然就得賣兒鬻女、賤賣田畝。
除了這折色銀的弊端。
一條鞭法引起的另一個問題。
就是讓普通百姓徹底無力抵御白銀的價值波動。
若是在東南地區。
因為持續仍有少量海外白銀流入。
再加上大明國內產量最大的幾座手工作坊式銀礦均都在南方。
故而能確保南方大部分地區的銀價還算是比較平穩。
也能讓農民折色換銀時少些盤剝。
而對中部地區的農民來說。
平日節衣縮食,大抵才能勉強交齊田畝賦稅。
若是再遇徭役征派、各色雜稅以及三餉加征。
那就大抵只能去依靠借款、賣女和變賣家產這三件套。
至于廣袤的北方旱災區域。
別說農民,連當地府縣衙門里的各級官吏都在成批餓死。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
河南陜西等地還要一視同仁地加征餉銀。
更令人思之發笑的是。
崇禎十年前后,旱災區域的銀價曾一度飆升至五百文一錢,但各地官府仍在沿用一條鞭法進行白銀折色征稅制。
如此情況。
如此境遇。
如此壓迫。
不就明擺著逼百姓去造反嗎。
官府省麻煩
士紳發大財
百姓死絕戶
這便是對崇禎年間一條鞭法實施成果,最為簡潔的三句評價。
當然,這并不是旨在抨擊一條鞭法改革的成效。
任何針對明末危機的評論,都是后人基于現代政治經濟視野得出的事后諸葛亮之論。
更何況。
一條鞭法執行初期。
確實令明庭成為這輪國際貿易浪潮的最大受益者。
可當各級官員能夠領到足額的白銀俸祿,一個個混成各人家鄉的士紳大戶之后。
卻是又靠“詭寄飛灑”等方式,想方設法地去偷免賦稅、強占百姓田畝。
若是廢除銀本位稅制,這些致仕鄉賢們所持有的窖銀價值就會大大縮水。
其人自然會想方設法地動用各種渠道——比如壟斷本地生員名額、孝敬朝中官員、詭寄田畝至官紳貴胄名下、在朝為官時的師生同僚人脈等等,對朝中各派系官員施加影響力。
且自萬歷晚期開始。
受銀荒沖擊,朝中及田野之間的有識之士,亦是察覺到這白銀稅制背后的問題。
黃宗羲就曾明確以“后之圣王而欲天下安富,其必廢金銀乎”為理念,提出廢除銀本位稅制。
而顧炎武、王夫之等明清思想大家,也是將“倚銀而富國”比喻為“恃酒而充饑”,并把“奸者逞,愿者削,召攘奪而棄本務,饑不可食,寒不可衣,而走死天下者”等明末亂象,全數視為白銀禍亂所致(“唯銀也”)。
可問題就在于。
縱使認識到了白銀有問題,并提出過恢復銅幣本位之說。
甚至就連朱由檢本人也曾在崇禎十六年試圖重發寶鈔。
但受制于朝中守舊派系的阻力。
以及國內積重難返的制度慣性。
再加上農民起義、建奴叛變等突發事件造成的疊加影響。
致使明廷的一切改革努力,都只能落為四個字:
為時晚矣!
如是這般于腦內胡思亂想一陣。
待得天將蒙亮之際。
朱常瀾等人緊裹兵士棉袍暗藏隊伍最后,并靠著左家軍給予的出入符令以及銀錢開道。
終是自西城門一路進城,并在襄王親信內官遮掩下,順利從王府側門溜入。
見府內夜巡儀衛并未發現異常后。
左夢梅趁機自領婢女回到廂房。
而朱常瀾則是先命李典仗速帶令紅找尋府上醫官治療傷情。
后又自行尋找茅廁假意出恭。
期間再刻意弄出些許動靜引得夜巡儀衛前來,借此掩護其余悄聲行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