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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風起江潮來

“家中遇難欠債,可曾向這平康坊賤賣過名下田畝?”

看似毫不在意的一問。

卻是引得一眾女子哭泣連連。

“莫要做此姿態,世子殿下問話,爾等遵照令旨回話就是!”

眼見眾位小娘子均作梨花帶雨之狀,旁邊儀衛連聲呵斥起來,適才讓問話能夠繼續下去。

細細探之。

無非皆是因為家中突遭變故致使銀錢耗盡。

為求生路,只得向平康坊名下錢莊暫借。

可由于是倉促為之。

導致這些農戶家庭,未能識破其中利錢陷阱。

久而久之,就得背上一筆巨額負債。

將名下土地抵押后,仍有不少缺額,只得將家中小女賣出抵債。

而后一家人攜帶其他子女就此搬離,去那荒山野嶺之中另墾土地謀生。

“高利貸、兼并土地、人口販賣,這王老八可真是黑道一條龍。”

朱常瀾不禁猜測,若是其人起勢全仗其叔父王承曾。

那這土地兼并受益者,自然就是這位知府大人。

而后。

通過將田地詭寄到本地致仕官員名下,實現農田免稅。

并將這少掉的稅款,攤派到其他轄縣百姓身上。

進而使得百姓之稅負,猶如溫水煮青蛙一般日漸慢漲。

最后再令其不堪重負、破產賣田。

土地盡數兼并到士紳之手。

“我記得王承曾是河南夏邑人士,兩地距離說不上太遠。”

“估計期間所得銀錢,都已被他轉運回家鄉,購置田畝或是單獨窖存。”

“不過....這種侵占兼并、詭寄偷稅之事,遠不是現在我能處理的。”

“把這十七八名少女收入府中,留下證詞,日后取回福藩名下田畝時,或許能做構陷威脅之用!”

于心中做出決定后。

朱常瀾令儀衛喚眾坊頭來。

他坐于眾人之前,并令儀衛分立兩側。

看似云淡風輕地品上一口茶水,實則于無形之中向眾位坊頭施壓。

跟這等潑皮市井交流,一定不能讓他們——尤其是王老八這種人,有任何自認與我相熟的錯覺。

于心中腹誹之余,朱常瀾端起貴胄架子、略帶威嚴地說了句:

“茶不錯。”

“殿下喜歡就好,去年秋采的熟普洱,殿下要喜歡,小的差人給王府再送上一些。”

王老八立刻上前諂媚討好,卻是換來朱常瀾一句冷笑:

“我堂堂襄王府,連這點發酵茶葉都沒有嗎?”

“不不不!小人一時嘴賤說了錯話,還請世子殿下恕罪!!”

聞此言語,王老八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而后雙手生風一般抽起自己臉頰。

放下手中茶盞后,朱常瀾令儀衛上前,將王坊頭一把提了起來。

“先前女子都不錯,我皆要了,王坊頭明日連人帶畫押,一同送去王府,自有屬官與你交接。”

“小人謝殿下賞!”

其實嚴格來說,朱常瀾此刻就能把所有女子帶走。

因為大明律令嚴禁蓄人為奴。

這些女子受囚于這平康坊之內,無非是因簽有欠債畫押。

通常意義上,是不得對其進行人身限制的。

不過...

法終究只是法,人始終會是人。

就算大明律禁止蓄奴,官紳士庶之家卻是照舊有恃無恐。

不許蓄奴,那我就換名收為“義子義女”。

不許賣身,那我就畫押簽下“欠債工贖”。

各地府衙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就算有人狀告也不會做出任何干涉。

朱常瀾不禁想到,那知府王承曾素來好色,或許.....

日后能從這條線深挖出不少東西。

擺手示意王老八退去。

朱常瀾又看向另外一位滿臉胭脂俗粉的“女子”。

“林坊頭,你這邊可有新買入坊上的幼童?”

“殿下可算開金口了,咱家這邊....”

眼見這林仙兒意圖趁機靠上。

儀衛立馬橫刀于前、怒斥道:“停!”

“哎呀,這位小哥,可真是威猛...”

“行了,林坊頭,無需在這里做此態,本世子素來最厭惡孌童雛妓之流。”朱常瀾說道,“我只問你,近期有沒有收買本地轄縣幼童?其余地方來歷的我可不問,畢竟府衙各官好此道者甚,本世子也無意違背先前約定,但若是又有本地孩童遭災…”

靠著原主過去“殺雞儆猴”時立下的威望。

縱使朱常瀾話未說滿,林仙兒就著急解釋道:

“別地的倒是有且以西北最多,本府地界孩童可是坊間行規禁令,有殿下在這鎮著,咱家可不敢亂造次。”

..........

結束一整天的唇槍舌劍之后。

老襄王朱翊銘在府內屬官們的攙扶下,終是回到王府正襄殿內稍事休息。

待其閉目養神好一陣。

左長史鄭泌經適才推門而入。

“大王今日勞神,老臣特命典膳所熬了些補氣安神的湯水,稍后還請大王飲上一些再就寢。”

獻上補湯于旁放涼后。

鄭泌經又按先前王令,在殿側書桌上鋪設筆墨,并請襄國金印于一旁。

老襄王見狀,雖心有不愿,卻還是在他人攙扶下艱難起身,行至桌前。

“襄陽距順天1300余里,若用這襄國金印行密奏之權急遞奏上,按兵部五百里日送,五日就可送達天聽。”

“至于本地官府,官驛裁撤后遞上折子,最少也得七八十日才能過省、部二級至中樞。”

“如此一來,就可靠這先行奏報之利便宜行事。”

說著,老襄王于一紙小帖上寫下寥寥數語。

而后又在其上加蓋襄國金印,并以兵備道急遞信封裝之送走。

“雖說家國一體,但這天下到底是朱家的。就算圣上再如何多疑而任察,終是明白自家天下還需自家人守著這個道理。”

“密奏急遞往返,去掉些中間時日,大約不消半旬,就可獲悉圣上旨意。”

“如此一來二去,倒也有些空閑時間。”

要務事畢,朱翊銘又是坐回主座之上,令典膳所獻上補湯。

鄭泌經見狀,又是于一旁候著。

待朱翊銘飲下熱湯后。

這位七十多歲的老臣又是上前為其順撫后背。

沒消一會,老襄王身上就已是微微出汗,面色更是紅潤不少。

“這湯效力不錯,孤現只覺寒意消退,令典膳所下次再備一些。”

“恕老臣直言,大王已然不再年輕,身形健碩者,年老時易多病,今后大王還是需多注意身體才是。”

示意左右遞上熱巾為襄王擦拭面部后,鄭泌經相機奏上今日最后一事:

“先前照殿下之策,賊軍皆已敗走可,只是我府上亦有死傷,撫恤還需大王再行確認。”

“諸事照舊例,具體由愛卿和世子核定,孤放心。”

朱翊銘閉目享受熱巾敷面之余,繼續說道:

“倒是近日恐為倒春寒之時,尸骨不易腐化。

“府上殉的儀衛屬官以及家丁們,可停尸七日,待頭七一過再由世子領著葬于王莊之上。”

“勝了賊寇固然可喜,但也需讓世子好好記住這決策施行之代價。”

鄭泌經令命之后,又在襄王示意下退至一旁就坐。

等候家丁按摩揉捏完畢,再伺候這位大王回寢休息。

可沒成想,待他剛一坐定。

府外忽然狂風大作、呼嘯不止。

咣當一聲。

正襄殿大門竟硬是被吹開。

霎時間,無比凜冽的春夜寒風灌入殿內。

饒是注重養生如鄭泌經這類人等,都不由得感到身上一顫。

家丁們立刻手忙腳亂地圍擋起來,生怕寒風入體令老襄王身體抱恙。

不過于此慌亂之際。

老襄王卻是忽而間想起兒時。

曾聽其祖父襄莊王常常低吟過的一首詩句:

“春夜寒風起,漢江潮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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