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漏聲剛過，御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蕭景琰從一堆密信中抬頭，眼底布滿血絲。謝明嫣端著藥盞站在門外，發梢還帶著夜露。
“陛下該用藥了。“她將藥盞放在案頭，目光掃過攤開的北疆軍報，“有新發現？“
蕭景琰揉了揉太陽穴，將一張泛黃的紙片推到她面前：“謝家軍從雍王密室找到的，夾在先帝醫案里。“
紙片上畫著一種奇特的草藥，旁邊小字標注：“雪見草，生于北疆絕壁，與杏仁同服則成劇毒。“
謝明嫣的手指猛地收緊，藥盞被她碰翻，褐色的藥汁在案上漫開，恰好淹沒了那株草藥的圖案。
“怎么了？“蕭景琰握住她顫抖的手。
“這草...“謝明嫣聲音干澀，“我七歲那年中的就是這種毒。“
蕭景琰瞳孔驟縮。七歲——正是他記憶中那個救他于刺客之手的小女孩出現的年份。他迅速翻開先帝醫案最后一頁，指著上面的日期：“先帝駕崩前三日，太醫院突然更換了安神湯配方。“
謝明嫣俯身查看，一縷發絲垂落在蕭景琰手背。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交疊，她突然指著某個角落：“這個筆跡...我見過！“
那是太醫署名旁的一個小小花押，形如半片楓葉。蕭景琰立刻取出一疊舊奏折對比，臉色越來越沉：“是已故林太醫的標記。但先帝最后半年的醫案，全是張太醫經手。“
“所以有人調換了醫案...“謝明嫣突然倒吸一口冷氣，“陛下！您看這個！“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破的繡帕。帕角繡著同樣的半片楓葉，已經被歲月洗得發白。
“這是我中毒時，那位救我的老郎中留下的。他說...這代表'林下清風'。“
蕭景琰霍然起身，打翻了硯臺。墨汁濺在他袖口，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林太醫是朕生母淑妃的遠親！二十年前他莫名暴斃，三個月后淑妃也...“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青霜來不及行禮就沖了進來：“娘娘！北疆加急軍報！“
謝明嫣展開染血的絹布，臉色瞬間煞白。蕭景琰從她肩頭看去，只見上面潦草地寫著：“戎狄王庭現淑妃陪嫁玉佩，上有血書'景琰非蕭氏血脈'八字。“
絹布飄落在地。蕭景琰仿佛被雷擊中，腦海中閃過無數碎片——先帝臨終前復雜的眼神、太后那句“你們永遠找不到“、雍王每次看他時隱藏的輕蔑...
“不可能。“他聲音嘶啞，“朕記得淑妃的玉佩，那是...“
謝明嫣突然抓住他的手：“陛下左肩胛骨下，是不是有個月牙形胎記？“
蕭景琰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謝明嫣解開自己的衣領，轉身露出右肩胛——同樣的月牙胎記，在燭光下泛著淡紅的色澤。
“這是謝家血脈的標記。“她聲音顫抖，“我父親、祖父都有。但陛下您...“
一陣死寂。遠處傳來宮人打掃庭院的聲響，顯得格外刺耳。
蕭景琰突然冷笑起來：“好一個局。“他拔出墻上佩劍，寒光映著猙獰的面容，“二十年前就開始布的局！“
謝明嫣按住他握劍的手：“陛下，此事蹊蹺。若您真非先帝血脈，太后與雍王何必大費周章偽造遺詔？直接揭穿便是。“
蕭景琰漸漸冷靜下來：“除非...他們也在找確鑿證據。“他劍尖挑起那塊絹布，“這血書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戎狄王為何會有淑妃遺物？“謝明嫣拾起地上先帝醫案，“除非...“
兩人同時抬頭，異口同聲：“當年害淑妃的人與戎狄有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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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云層時，蕭景琰帶著謝明嫣來到冷宮后的廢井。井沿青苔斑駁，繩索早已腐爛。
“淑妃去世前夜，曾偷偷來此。“蕭景琰摩挲著井壁上幾道刻痕，“朕后來查到，她在此見過林太醫。“
謝明嫣探頭看向幽深的井底：“陛下認為下面有東西？“
“試試便知。“蕭景琰吹響銀哨，兩名影衛立刻現身。半刻鐘后，他們從井底撈上來一個生滿銅銹的匣子。
匣中是一本發霉的冊子，封皮上用朱砂寫著“彤史“二字——這是記錄后宮嬪妃月事的秘檔。
蕭景琰快速翻閱到淑妃名下的記錄，指尖停在某個日期上：“看這里。淑妃在懷朕前三個月，曾因'風寒'閉宮休養。“
謝明嫣湊近查看，突然指著角落一行褪色的小字：“這記的是...紅花？“
“墮胎藥。“蕭景琰冷笑，“所以淑妃當時已有身孕，卻被迫落胎。三個月后太醫記錄'承寵'，實則是...“
“偷梁換柱。“謝明嫣接上他的話，“但孩子從何而來？“
蕭景琰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夾著一片干枯的楓葉標本。葉背寫著一行小字：“謝將軍托付之嬰，已安置。“
謝明嫣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兩步：“不可能...我父親怎么會...“
蕭景琰卻異常平靜：“查查淑妃閉宮那年的北疆戰報。“
一個時辰后，他們在塵封的兵部檔案中找到了答案——“永和十二年冬，謝夫人攜幼女明嫣入京省親，遇戎狄刺客，謝夫人重傷不治，女失蹤三日。“
謝明嫣手中的茶盞再次跌落。她七歲前的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一場大火，和被人背著在雪夜狂奔的片段。
“所以...“她聲音輕得像羽毛，“我可能是...“
“謝家嫡女。“蕭景琰凝視著她，“而朕...或許是淑妃從宮外找來的替代品。“
這個足以誅九族的秘密，卻讓兩人同時松了口氣。若蕭景琰非皇室血脈，先帝絕不會傳位于他；而謝明嫣若真是當年失蹤的謝家嫡女，那么肩胛上的胎記便解釋得通。
“還有一事不明。“謝明嫣按著太陽穴，“若我是謝家血脈，為何父親從未...“
殿門突然被撞開。渾身是血的謝家副將跌進來，手中緊握一柄斷槍：“娘娘...將軍留給您的...槍柄...“
話未說完，人已氣絕。謝明嫣顫抖著接過那柄熟悉的斷槍——這是她及笄時父親所贈，槍柄刻著謝家族徽。她用力擰開尾端暗格，一卷薄如蟬翼的絲帛飄落。
蕭景琰展開絲帛，上面是先帝親筆：“朕知淑妃以謝氏女易皇子，然謝家忠烈，此女當善待。若朕不測，蕭景琰繼位，謝明嫣為后，則江山可保。“
絲帛右下角蓋著天子私印，正是遺詔缺失的那一角。
“所以先帝...一直都知道。“蕭景琰跪倒在地，二十年信仰轟然崩塌。他記憶中威嚴的父皇，竟是默許了這場偷天換日的陰謀？
謝明嫣輕輕抱住他：“先帝選擇您，不是因為血脈，而是才能。“
窗外驚雷炸響，醞釀多時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雨聲中，蕭景琰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一枚殘缺的玉佩：“這是淑妃留給朕的，你認得上面的紋樣嗎？“
謝明嫣盯著玉佩上熟悉的狼頭圖案，突然沖進內室，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塊同樣殘缺的玉墜。兩塊殘玉相合，嚴絲無縫地拼成完整的謝家徽記。
“我七歲那年...“她淚如雨下，“原來救我的不是別人，就是陛下您。“
那年雪夜，年幼的蕭景琰偷偷出宮玩耍，撞見刺客追殺一個小女孩。他將女孩藏在山洞，自己引開追兵。等回來時，女孩已不知所蹤，只留下這塊殘玉。
“所以我們早就...“蕭景琰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卻在觸到肌膚時僵住——謝明嫣額頭滾燙。
謝明嫣想說自己沒事，卻眼前一黑，栽倒在蕭景琰懷中。恍惚間，她聽見蕭景琰撕心裂肺地喊著傳太醫，感覺到他顫抖的手解開她衣領查看——右肩胛的月牙胎記，此刻正泛著不祥的青紫色。
“雪見草...“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毒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