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九千歲是女兒身
- 晚安小貓
- 8940字
- 2025-06-01 17:38:14
王瑾那聲“拿下弒君逆賊”如同淬了毒的喪鐘,在彌漫著血腥與絕望的養心殿內轟然炸響!侍衛的腳步聲如同驚雷,沉重的甲葉摩擦聲瞬間逼近!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寒意,精準地貼上我的脖頸皮膚,激起一片戰栗的雞皮疙瘩!
完了!
血液在瞬間凍結!我甚至能感覺到刀刃壓破表皮、即將割斷喉管的銳痛!王瑾那張布滿皺紋、此刻卻扭曲著瘋狂怨毒的臉,在晃動的燭光下如同索命的厲鬼!他成功了!用女帝的毒發,用我的“妖物”,完成了最后的絕殺!將我釘死在弒君的恥辱柱上!下一個被拖出去千刀萬剮的,就是我!
就在這千鈞一發、意識即將被黑暗吞沒的剎那——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野獸掙扎般的呻吟,極其突兀地,從龍床的方向傳來!
這聲音是如此輕微,在滿殿太醫的哭喊和王瑾的厲喝中幾乎被淹沒。但那只差毫厘便要割下的刀鋒,卻猛地頓住了!執刀的侍衛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向龍床!
王瑾臉上那怨毒的獰笑也瞬間凝固,如同被冰封!他猛地扭頭——
只見龍床上,那被烏黑毒血浸透的明黃色身影,竟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動了一下!
朱靖(李婉)的頭顱微微偏轉,沉重的眼皮如同掛著千斤重擔,卻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極其頑強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露出的,不再是渙散和死寂,而是兩簇燃燒著地獄業火、凝聚著滔天恨意與冰冷清醒的寒芒!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穿透混亂的空氣,死死地、精準地釘在王瑾那張驚駭扭曲的臉上!
“拿……下……”她的嘴唇翕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中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王瑾!”
轟!
整個養心殿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時間、空間、所有的聲音和動作,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侍衛的刀僵在我的脖子上,冰冷的觸感依舊,但那致命的壓力卻消失了。太醫們忘了哭喊,張著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王瑾臉上的表情,從怨毒到驚駭,再到難以置信的恐慌,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他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末日來臨的恐懼!
“陛……陛下?!”他失聲尖叫,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垂死的掙扎,“老奴……老奴忠心……”
“閉……嘴!”朱靖(李婉)猛地打斷他,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撕裂一切的恨意!她(他)的目光如同刮骨鋼刀,死死剜著王瑾,“朕的毒……牽機引……”她(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目光卻死死鎖住王瑾,一字一句,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
“……是……你……親手……調在……每日……進奉的……參湯里!”
“轟隆!”
這最后一句,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殿內炸開!比剛才指認我“弒君”更加震撼百倍!
王瑾!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女帝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影子!竟然……竟然是他!是他每日親手將那致命的牽機引,混在滋補的參湯中,一點一滴,送入女帝的口中!慢性毒殺!
巨大的荒謬和驚悚感瞬間攫住了所有人!連架在我脖子上的刀都微微顫抖起來!
“不……不是……陛下!您中毒神志不清!是魏閹!是魏閹他……”王瑾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嘶聲力竭地嚎叫,試圖做最后的攀咬。
“參湯……渣滓……”朱靖(李婉)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目光轉向矮幾上那個被我臨時拼湊、還殘留著可疑粉末痕跡的簡陋“顯微鏡”裝置,以及旁邊那攤烏黑腥臭的毒血,“……用那……東西……看……看他的……指甲縫!”
這一聲命令,如同石破天驚!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王瑾那雙保養得宜、此刻卻下意識蜷縮起來的手上!
“不!”王瑾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將雙手藏到身后!但這欲蓋彌彰的動作,比任何證據都更加確鑿!
“拿下他!”朱靖(李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那聲音如同垂死鳳凰的悲鳴,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鏘啷!”架在我脖子上的刀瞬間撤開!方才還對我虎視眈眈的侍衛,此刻如同最忠勇的獵犬,猛地調轉刀鋒,帶著被欺騙和愚弄的狂怒,惡狠狠地撲向王瑾!
“保護陛下!”“拿下逆賊王瑾!”混亂的呼喊聲響起,忠于女帝的侍衛和內監也反應過來,一擁而上!
王瑾還想掙扎,但他一個老邁太監,如何敵得過如狼似虎的侍衛?瞬間被數把鋼刀架住脖子,死死按倒在地!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被狠狠壓在金磚上,蹭破了皮,流出污濁的血,眼中充滿了瘋狂的怨毒和徹底的絕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
“陛下!”“陛下息怒!”太醫們這才如夢初醒,哭喊著撲到龍床前,試圖搶救。
朱靖(李婉)卻猛地揮開太醫的手!她(他)的目光掃過滿殿驚魂未定、噤若寒蟬的太醫、侍衛、內監,最后落在我身上——那個還僵在原地、脖子上殘留著血痕、臉色慘白如紙的“魏忠賢”。
然后,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注視下,她(他)那只沾滿自己黑血的手,竟猛地抓住了自己明黃色龍袍的前襟!
“刺啦——!”
一聲裂帛的脆響,在死寂的殿內異常清晰!
盤龍紐扣崩飛!明黃的錦緞被粗暴地撕裂!露出了其下……那層層纏繞、卻依舊被毒血浸透的、刺目的素白色束胸布!以及束胸布下,那屬于女性的、此刻因劇痛和憤怒而劇烈起伏的、柔弱的輪廓!
“女子之身……如何?!”
朱靖(李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喉嚨般的沙啞和瘋狂!她(他)揚起線條優美卻蒼白如紙的下頜,燭光勾勒出她(他)毫無喉結的頸項。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如同受傷的雌獅,帶著無盡的悲憤和一種孤絕的驕傲,死死地掃視著下方每一個被這驚天一幕震撼得魂飛魄散的人!
“朕今日……偏要用這雙眼睛……辨忠奸!定生死!”她(他)的目光如同淬血的刀鋒,最終釘死在如爛泥般被按在地上的王瑾身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的冰碴:
“給朕……撬開他的嘴!問!同黨是誰!解藥……何在!”
“是!”侍衛的吼聲帶著狂怒和殺意,如同雷霆!
王瑾被粗暴地拖了起來,像一條死狗般向外拖去。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在掠過龍床時,充滿了怨毒、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徹底失敗的灰敗。他死死地盯著朱靖(李婉)撕裂的龍袍和露出的束胸,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最終被堵住嘴,拖出了養心殿。
殿門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那令人心悸的嘶嚎。
養心殿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藥味,以及女帝粗重痛苦的喘息。太醫們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無人敢抬頭。
朱靖(李婉)的身體晃了晃,仿佛那最后一聲嘶吼耗盡了所有的生命力。她(他)的目光緩緩轉向我,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劫后余生的疲憊,有被徹底撕開偽裝的脆弱,有對我“獻寶”帶來這場劇變的審視,更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孤絕。
“魏卿……”她(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游絲,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來看……那參湯……渣滓……”
我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他)要我用這簡陋的“顯微鏡”,當著所有人的面,找出王瑾下毒的鐵證!用這超越時代的“神跡”,徹底釘死王瑾的罪名,也……穩固她(他)這驚世駭俗、暴露了女兒身后,搖搖欲墜的帝王權威!
“奴才……遵旨!”我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嘶啞卻堅定。
強忍著身體的虛弱和脖子上傷口的刺痛,我踉蹌著走到矮幾旁。王瑾剛才被拖走時打翻了托盤,一些藥粉和殘留的參湯渣滓濺灑在光潔的金磚上。我小心翼翼地用銀針挑起一點混雜著灰白粉末的深褐色渣滓,放在干凈的琉璃片上。
手依舊在抖,但這一次,是混雜著恐懼、激動和一種奇異使命感的顫抖。我再次湊近那簡陋的目鏡,調整角度。幾盞宮燈被侍衛移得更近,光線充足。
視野依舊晃動模糊,但比剛才清晰了許多!灰白色的粉末顆粒之間,那些極其微小的、深暗色的、近乎圓點狀的“蟲卵”……更加清晰地顯現出來!它們在視野中微微蠕動,如同來自地獄的塵埃!
“陛下!”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種見證“神跡”的震撼和篤定,響徹整個死寂的大殿,“看!就是此物!形如微蟲之卵,潛藏于藥粉渣滓之中!密密麻麻!絕非天然所有!此……便是牽機引之毒源!”
我將那簡陋的裝置微微轉向龍床的方向,雖然女帝可能根本看不清,但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見”這個動作,看見我的篤定!
太醫中有人忍不住,大著膽子微微抬頭,看向那神奇的裝置,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鐵證如山!王瑾的弒君之罪,再無任何辯駁的余地!
“嗬……”龍床上傳來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疲憊和解脫般的嘆息。
朱靖(李婉)的身體徹底軟倒下去,閉上了眼睛。這一次,是力竭后的昏迷,而非毒發的瀕死。太醫們慌忙撲上去救治。
我站在原地,手中還捏著那冰涼的水晶鏡片,看著龍床上那抹刺目的明黃和素白,看著滿殿狼藉和劫后余生的死寂……一股巨大的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束胸布勒得我幾乎窒息,肺腑間的刺痛火燒火燎,脖子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贏了?暫時贏了王瑾。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贏得了女帝一絲真正意義上的、基于共同秘密和這場生死博弈的……信任?
但風暴遠未結束。王瑾的同黨是誰?解藥何在?女帝的女兒身已當眾暴露(雖然只限于殿內這些心腹),這驚天秘密還能捂多久?朝堂之上,得知首輔下獄、九千歲“獻寶救駕”、皇帝“病重”的消息后,又將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我緩緩放下手中的鏡片,那微小的、致命的“蟲卵”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深處。權力的游戲,每一步都踏著尸骨與毒藥。而我和她(他),這對被命運用最荒謬的方式捆綁在一起的“假龍假鳳”,才剛剛從地獄的邊緣爬回,卻又將面對更加兇險莫測的深淵。
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養心殿內的燭火,在血腥與藥味中,搖曳著微弱而倔強的光。
朱靖(李婉)最后那句嘶啞的“替朕守住這江山”,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深處。她(他)徹底昏死過去,蒼白的面孔陷在明黃錦被和烏黑毒血的污漬里,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太醫們如同撲火的飛蛾,圍著龍床亂作一團,施針的施針,灌藥的灌藥,殿內彌漫著絕望的恐慌。
守住江山?我?一個頂著“魏忠賢”名號、身負劇毒、脖子帶傷、連呼吸都牽扯著胸前致命束縛的……女子?巨大的荒謬感和沉甸甸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但王瑾那怨毒的目光、沈墨余黨的虎視眈眈、以及殿內所有太醫侍衛投向我的、混雜著驚懼、茫然和一絲隱秘期盼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告訴我: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我和她(他),都將在頃刻間被撕得粉碎!
“陛下口諭!”王瑾那陰魂不散的嘶嚎仿佛還在耳邊,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劇痛和巨大的壓力而嘶啞變形,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壓過了殿內的混亂,“陛下龍體欠安,需靜養!一應軍國大事,暫由本督……代行批閱!司禮監秉筆、內閣票擬,即刻送入養心殿西暖閣!無本督……無陛下手諭,任何人不得擅闖驚擾圣駕!違令者……斬!”
“斬”字出口,帶著屬于“九千歲”的殘暴余威和此刻絕境下的瘋狂殺意!殿內瞬間死寂!太醫們的手僵在半空,侍衛們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短暫的沉默后,是參差不齊、帶著顫抖的應諾:“遵……遵督公鈞令!”
權力交接的儀式,在彌漫的血腥與死亡陰影中,倉促而血腥地完成。我甚至來不及換下那件沾染了女帝毒血和我自己脖子上滲出血跡的蟒袍。深青色的緞面,仙鶴補子,此刻都浸染著暗紅,散發著濃重的鐵銹味和死亡的冰冷氣息。
養心殿西暖閣,成了臨時的權力中樞。巨大的紫檀木御案被清理出來,堆積如山的奏章如同沉默的墓碑。我坐在龍椅旁臨時增設的一張矮凳上——這張凳子冰冷、堅硬,與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龍椅形成刺眼的對比。每一次坐下,全身的傷口都在叫囂,束胸布勒得我眼前陣陣發黑,肺腑間的刺痛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在攪動。
王瑾被下詔獄嚴刑拷問的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壓抑的朝堂。
翌日清晨,太和殿。
山呼萬歲的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虛弱和敷衍。御座空懸,象征性地垂著一道薄紗。我穿著那件未及更換、血污凝固成深褐色的蟒袍,站在丹陛之下,御座之側。位置微妙,如同一個僭越的陰影。
朝議甫一開始,便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陛下何在?!”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武將率先發難,他是五軍都督府僉事,王瑾一手提拔的干將,名叫耿彪。他聲如洪鐘,帶著赤裸裸的挑釁和悲憤,矛頭直指向我,“朝會之日,陛下緣何不臨朝?!莫非真如宮外傳言,陛下已被奸佞所害?!魏忠賢!你這閹狗!陛下昨日尚在朝堂,今日便‘龍體欠安’?你究竟將陛下如何了?!”
“耿大人慎言!”吏部侍郎,一個沈墨的黨羽,立刻陰陽怪氣地幫腔,“魏督公可是奉了陛下‘口諭’代行批紅呢!只是這口諭……呵呵,滿朝文武,誰人親耳聽見了?莫不是有些人……矯詔弄權,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刻意將“督公”二字咬得極重,滿是諷刺。
“牝雞司晨!國將不國!”又一個穿著御史緋袍的官員猛地出列,正是昨日被沈墨當槍使、今日見風頭不對又想另投新主的墻頭草周正!他此刻一臉“忠義”,揮舞著象牙笏板,唾沫橫飛,聲音尖銳得刺破穹頂,“先有沈墨謀逆!后有王瑾弒君!如今更是……更是讓一個閹人高踞御座之側,代行天子之權!此乃乾坤顛倒,陰陽逆亂!祖宗法度何在?!天理倫常何在?!長此以往,我大明危矣!國將不國啊!”
“牝雞司晨!國將不國!”
這八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再次被堂而皇之地拋了出來!這一次,目標不再隱晦,而是赤裸裸地指向了空懸的御座和御座旁那個穿著染血蟒袍的身影!整個朝堂瞬間嘩然!無數道目光,或驚懼、或怨毒、或幸災樂禍、或冷眼旁觀,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
壓力!排山倒海的壓力!比詔獄的刑架更沉重!比王瑾的刀鋒更冰冷!束胸布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肺腑間的劇痛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浸透了內里的中衣,黏膩地貼在冰冷的蟒袍之下。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袖中不受控制地顫抖。
退?就是死!就是粉身碎骨!就是辜負了龍床上那個昏迷前將江山托付給我的女人最后的嘶喊!
一股被逼到絕境的戾氣,混合著“九千歲”殘存的暴虐本能,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轟然爆發!所有的恐懼、虛弱、不適,在這一刻被強行壓下,轉化為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殺意!
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蒼白得如同敷粉,唯有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的陰影里,此刻卻亮得瘆人,如同兩點在深淵中燃燒的鬼火,冰冷地掃過耿彪、掃過那個陰陽怪氣的侍郎、最終死死地釘在跳得最歡的周正臉上!
整個太和殿,因我這冰冷死寂的凝視,瞬間陷入了比剛才更可怕的死寂!連耿彪那粗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周正。”我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甚至帶著重傷后的沙啞和虛弱,卻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膜,帶著浸透骨髓的寒意,“你方才說……什么?本督……沒聽清。”
周正被我那鬼火般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色厲內荏地梗著脖子:“本官說……牝雞……”
“啪!”
一聲清脆的、響亮的耳光聲,如同驚雷般炸響!打斷了周正的話!
不是我的手。是站在我身側,一個身材高大、眼神如鷹隼的御前侍衛!他如同最忠實的獵犬,在我的目光示意下,如同鬼魅般瞬間欺近,用戴著鐵護腕的手背,狠狠一巴掌抽在周正的臉上!
周正被打得一個趔趄,半邊臉瞬間紅腫起來,嘴角溢血,烏紗帽都歪了!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我,眼中充滿了屈辱和巨大的恐懼!
“本督問的是,”我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剛才那記耳光與我無關,目光卻更加冰冷,“你方才……說……什么?”
巨大的恐懼徹底攫住了周正!他看著侍衛腰間明晃晃的佩刀,看著我這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牝雞司晨”四個字死死卡在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只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看來周御史是忘了。”我緩緩站起身,動作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劇痛,但我強忍著,站得筆直。染血的蟒袍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招展的死亡旌旗。我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落在耿彪和那個吏部侍郎身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暴戾和不容置疑的威壓:
“耿彪!咆哮朝堂!妄測圣躬!質疑陛下口諭!其罪一!結黨營私!攀附逆賊王瑾!其罪二!殿前侍衛何在?!”
“在!”數名如狼似虎的侍衛轟然應諾!
“將此狂悖逆臣拿下!剝去官服!打入詔獄!嚴加拷問其同黨!”
“遵命!”侍衛們如猛虎撲食,瞬間將驚怒交加、試圖反抗的耿彪死死按住!繡春刀冰冷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膝彎,迫使他重重跪倒在地!官帽被粗暴地扯下,象征著武將榮耀的袍服被撕開剝下!耿彪如同被拔了毛的公雞,發出屈辱和不甘的怒吼,卻瞬間被堵住了嘴!
“還有你!”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向那個早已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吏部侍郎,“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忠君報國!反與逆賊沈墨余黨沆瀣一氣!構陷大臣!擾亂朝綱!來人!一并拿下!交刑部議罪!”
侍郎連一聲求饒都未及發出,便被如狼似虎的侍衛拖死狗般拖了出去,只留下官靴在地磚上刮擦的刺耳聲響。
最后,我的目光重新落回癱軟在地、面如死灰的周正身上。
“至于你,周御史……”我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泉,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口出狂言!污蔑圣聽!妖言惑眾!詛咒國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按《大明律》……該當何罪?”
周正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股腥臊味彌漫開來——他失禁了!
“督公饒命!督公饒命啊!下官失言!下官……”他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額頭瞬間青紫一片。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如同看一只掙扎的螻蟻。染血的蟒袍下擺,輕輕拂過冰冷的地磚。
“拖出去。”我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如同死神的宣判,“杖斃。就在這太和殿外。讓滿朝文武都聽聽,妄議君父、詛咒國運……是個什么下場。”
“不——!!!”周正發出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
侍衛們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拖拽一灘爛泥,將屎尿齊流、徹底崩潰的周正拖出了大殿。沉重的殿門并未完全關閉,留下了一道縫隙。
“啪!啪!啪!”
沉悶而恐怖的杖擊聲,伴隨著周正那不成調的、瀕死的慘嚎,清晰地、一下下地,透過殿門的縫隙,傳入了死寂無聲的太和殿內!敲打在每一個朝臣的耳膜上!敲打在他們驚恐欲絕的心臟上!
每一記杖聲,都像重錘砸在金磚上!每一聲慘嚎,都像來自地獄的哀鳴!
下方黑壓壓的官員們,無論派系,無論立場,此刻全都面無人色,抖如秋風中的落葉。不少人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們的額角、鬢角滑落,砸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聲響。整個太和殿,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恐懼氣息,混合著殿外隱約飄來的血腥味。
我端坐在御案旁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筆直。染血的蟒袍沉重地壓在身上,如同冰冷的鐵甲。肺腑間火燒火燎的劇痛,脖子上傷口一跳一跳的抽痛,束胸布勒緊帶來的窒息感……所有的痛苦,都被我強行壓下,轉化為支撐這副軀殼的最后力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目光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個戰戰兢兢、不敢抬頭的官員。
“還有誰?”我的聲音如同冰珠滾落玉盤,在死寂的大殿里異常清晰,“對本督代行陛下之權……有異議?”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只有殿外那一下下、漸漸微弱下去的杖擊聲和慘嚎聲,如同催命的鼓點。
“臣等……謹遵陛下口諭!謹遵督公鈞令!”不知是誰帶頭,如同連鎖反應,滿朝文武,包括那些沈墨、王瑾的余黨,全都如同被割倒的麥子,齊刷刷地跪伏在地!聲音洪亮,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恐懼!
權力,從來不是靠仁慈和道理獲得的。它是用恐懼和鮮血澆筑的王座。而我,魏清越,一個頂著“魏忠賢”名號的異世孤魂,一個身負致命秘密的女子,此刻,正穿著染血的蟒袍,坐在這用三條人命(耿彪、侍郎、周正)和無數人膽寒堆砌的、搖搖欲墜的臨時王座之上。
……
夜色如墨,吞噬了紫禁城最后的光亮。養心殿西暖閣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陰寒和疲憊。
堆積如山的奏章只批閱了小半。我強撐著精神,伏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手中的朱筆仿佛有千斤重。每一筆落下,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鉆心的刺痛。額角冷汗涔涔,滑落時滴在攤開的奏章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水漬。束胸布勒得太緊太久,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悶的疼痛和窒息感,仿佛有鐵箍死死地勒住了胸腔,要將肺葉生生壓碎。
殿內死寂無聲。侍立的小太監們如同泥塑木雕,垂著頭,大氣不敢出。只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更襯得這方空間如同墳墓。
我批完一份關于江南漕運的急報,疲憊地放下朱筆,想抬手揉一揉刺痛的額角。就在這動作轉換、身體微微舒展的瞬間——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絲綢撕裂聲,毫無預兆地,在死寂的宮殿內響起!
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我的耳邊!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
是胸前!是那層被勒緊到極限、早已不堪重負的束胸布帶!在剛才那細微的動作牽扯下,最內層、最靠近身體的那一圈,終于……繃斷了!
斷裂的布帶瞬間失去了束縛力!那被強行壓制、束縛了太久太久的柔軟輪廓,如同掙脫了堤壩的洪水,猛地向上一彈!胸前驟然一松,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近乎爆炸般的、無法言喻的脹痛和釋放感!但緊隨其后的,是巨大的、足以致命的恐慌!
完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我甚至能感覺到斷裂的布帶邊緣擦過皮膚的微痛!身體瞬間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我猛地低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萬幸!斷裂的是最內層!外面幾層還勉強維系著,蟒袍厚重的緞面也起到了遮掩作用,從外面看,似乎并無明顯異樣。但……那瞬間的松弛和脹痛感是如此清晰!而且,那聲撕裂聲……在如此死寂的環境里……
我屏住呼吸,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眼角的余光如同最敏銳的探針,飛快地掃向侍立在角落里的那幾個小太監。
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的頭垂得更低了,仿佛要將脖子縮進衣領里。沒有任何人抬頭,沒有任何人看向我的方向。殿內依舊死寂,只有燭火跳躍的光影在墻壁上晃動。
是我聽錯了?還是那聲音太小,被燭火的噼啪聲掩蓋了?又或者……他們聽到了,卻懾于“九千歲”的淫威,根本不敢有絲毫反應?
巨大的僥幸和更深的后怕交織在一起,讓我幾乎虛脫。我強迫自己緩緩吸了一口氣,動作幅度小得不能再小。斷裂的布帶如同毒蛇,纏繞在胸口,帶來隱秘的刺痛和不安全感。外面的束縛還在,但最內層的防線已然崩潰,岌岌可危!每一次細微的呼吸起伏,都讓我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秒,這致命的偽裝就會徹底崩塌!
我重新握緊了朱筆,指尖冰涼。染血的蟒袍沉重地壓在肩上,如同千斤重擔。御案上堆積的奏章,仿佛變成了無數雙窺探的眼睛。龍床上女帝昏迷的面容,殿外被杖斃的周正那凄厲的慘嚎,耿彪被剝去官服時的屈辱眼神……還有那聲微不可聞、卻如同喪鐘般的絲綢撕裂聲……所有的畫面和聲音在腦海中瘋狂交織、旋轉!
守住江山?用這具隨時可能暴露、被劇毒和傷痛侵蝕的殘軀?用這沾滿血腥、搖搖欲墜的權力?
朱筆懸在半空,一滴鮮紅的墨汁,如同凝固的血液,沉重地滴落在攤開的奏章上,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