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嫁又嫁的很壞的人,家里的花是最遭殃的,總要跟著遭受滅頂之災,反反復復。
丁羅山從來不會幫忙,或者說,他即使回家,夜里十一點多從外面回來,一頭鉆進空調屋,一覺睡到七點多鐘,廁所里坐上半個小時,抬腿就走。根本不會管花是活著還是死了。
在丁芫瑞未上小學時,每個暑假彭婉競都會回家;陽臺的花也會死一次。“白骨累累”。最了不起的一棵是養了兩年的茉莉花,大概因為花盆上半罩著一塊塑料袋,悶熱的陽臺在盆土還潮濕的時候籠罩熱氣,晚上聚集滴落,循環下來,整盆花,死掉了百分之九十,剩下很細的雙眼皮貼那么一牙植杈還泛著一點點綠。
雖然最后活下來,但像極了傷透后死過一次的人,“半身不遂”似的,一半都長不出來。花苞更是少之又少,今年,干脆再也沒有發芽,死去了。
后來買了攝像頭,有線的不方便,只能放在客廳。又買一個無線攝像頭,吸在陽臺和丁羅山房間中間的窗臺上方。小小的,可以轉動看見放門口。
她臨走前接了幾盆水放在陽臺,將鑰匙放在腳墊下。
想著如果還是指使不動丁羅山,或者監控沒電,她會讓對門的鄰居阿姨幫忙。今年端午節門上的艾草,是她買回來的。買了兩把,一把送給對門,一把放在自家門口。
說起艾草,彭婉競又想起跟崔招錢撕破臉的當天。她十一點半買了艾草,拿上來到店里穿脆骨。作為證據,證明她并沒有比崔招錢提前多久。那就是她始終希望崔招錢得到報應的一點,她為什么不得報應,她和臭烘烘的胖東西都應該得報應。
收到程其榮發來的紅包,她下載攝像頭適配的遠程查看軟件。中午已讓丁芫瑞通知丁羅山澆花,她擔心沒有用,便準備登錄賬號查看。
夜間模式,煞白,有小飛蟲在攝像頭前轉悠。發財樹比鵝掌柴更耐旱,土看起來硬的發白,葉片還塑料皮一樣舒展。紅色酢漿草不行了,氣溫已經降下去,軟弱的莖桿兒還軟塌塌耷拉著。她登錄客廳監控,轉動著查看,至少一個星期丁羅山沒有回來過,地上被風吹起掉在走道上的紙,還弓成一個筒好好的。
她罵一句,看看時間,九點半,讓對面阿姨幫忙已經太晚。她又想出去拿丁芫瑞的手機給丁羅山打電話,客廳監控里傳來鑰匙的開門聲。
丁羅山回來了,奇怪的是,他剛剛進門,就伸手把門口的電箱打開,拉下客廳的電閘。隨后,摸黑走到客廳,聽聲音像是扯掉了監控的插頭。隨后又將電閘拉上,打開了彭婉競房間的空調。
彭婉競心里不停咯噔,她預感到不可能的事也許要發生。登錄無線攝像頭上時,只能看見丁羅山扔在他自己床上的包,嘩嘩的水流聲從洗手間傳出來。
電視機,女人在家捉奸一個男人的戲碼在彭婉競結婚后就不相信了。多囂張的男人敢將出軌對象帶回家?被帶回家的女人如果是職業三陪,男人不怕被抓住把柄嗎?如果被帶回家的女人是第三者,第三者不在乎跟一個已經結婚的男人回家嗎?
彭婉競清楚知道丁羅山的惡性,但是她絕不相信丁羅山會將女人帶回家。一,他出生在父母婚姻完整的家庭里,有一個說話相當有分量的姐姐,有體面的姑姑和一群小姨大姨。在正常的群體生活中,即便是不考慮法律的約束,他也會受制于身邊的親人無形的約束。自尊心再怎么見底,他也一定會基本的做人操守。那是根深蒂固的,絕對不可能逾越的。
可是,同樣的,在身邊的人都是格外保守,格外在意婚姻干凈的環境里長大的她,卻真的承受了男人嫖娼多年卻不離婚的負底線高壓。
人的底線可以更低,低到難以想象。
他又怎么可能不會?
婉競坐起來,一身雞皮疙瘩,不停地打著冷戰。她早就想到過,完全沒有感情的兩個人是不同處境的兩個人,她可以在無性婚姻中專為孩子活,或者等待更好的人,男人絕對不行。他什么時候打破目前的局面,取決于他什么時候找到同意跟他在一起、且不計較他已婚、不計較他肥胖和丑陋、不計較他還未離婚的女人。
她一直拒絕多想,早就決定哪天丁羅山親口說,讓她走,她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帶上自己的東西和孩子,馬上就走。因為三個巨大的帆布包早就買好,能裝下她十年為數不多的東西。
她才不愿意打官司,爭房子,要撫養費。
此前不確定他是否出軌,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要求孩子撫養費,要求把自己戶口挪回原處,不過是為了為難,不想走罷了。
確定他出軌后,除了孩子和從娘家帶回家的被褥,她任何東西都不會去爭。
婚姻法支持過錯方凈身出戶,卻給無錯方一條極其艱難的路走,取證艱難,打官司艱難,甚至要冒著生命危險。沒有人管其中的艱難,卻完女人向過錯方爭取什么東西;不過是形同虛設,假意公平。根本沒有任何一個辦法能讓受傷害的一方全身而退,如果有,出軌的一方也不會如此囂張。
“阿姨,你睡了嗎?”彭婉競一手緊緊按壓在胸口,一手發消息給對門的鄰居。雖然并不確定自己想干啥。
“沒有。”
“你能幫我把房門鑰匙拿出來嗎?在門口腳墊中間,從靠墻的一邊打開。然后放在左手墊子底下,不用再放夾層里。我有個朋友要來,怕他找不到。”
“好。”
“阿姨悄悄的,別讓別人聽見。”
“悄悄的。”
胖子那個能來嗎?他能發現鑰匙打開門?報警呢如果。
一起打死吧。
不對。
沒有人來,萬一有人來會不會正好和對面阿姨撞上?
監控里聽不到對面的房門有沒有打開,但是能看到家里的房門一直沒有人打開。
是打草驚蛇了嗎。她的心臟倒更像被蛇驚嚇到的馬腿,失去順序地亂跳。
她不希望婚姻存續期間男人死掉,是怕婚姻狀況欄上寫“喪偶”,還特意搜索詞條:婚姻存續期間男的死了能不能顯示離婚而不是喪偶。
所以,現在她緊張的是婚姻存續期男人做出更侮辱婚姻的事,像在她穿不久的衣服上烙下煙頭,盡管實際上她的衣服很便宜。
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打報警電話不行。
那就罵胖子,五月底鬧翻,六月初他像個該死的臭蟲一樣發消息罵她,讓她差點沒有忍住,顧慮太多,又嫌麻煩,最終饒他一嘴。現在,想罵的全都罵一遍。
先恢復了崔招錢的微信賬號,在添加消息中罵道:S女人!舔溝溜腚!我不可交?你要點臉!從你送那胖無腦蛤喇,我就把你當狗看了!
擔心一條消息疊壓另外一條,她只能等等看,有任何反應她都會再接著發。
再從黑名單將胖子的電話找出來,發消息:因為老子拉黑你,所以剛看見你隨地大小便。我活的比你親媽久,你關心你媽死活去吧。你是真賤骨頭,上門找罵。你無證加工肉串,你的客戶在將拆的破房里做餡餅兒!曹小龍弄合成肉當鮮肉賣!還恬不知恥說每天現穿!崔招錢那個賤老娘們兒更別想跑,親爹有乙肝…她連健康證都沒有你也讓她穿肉!一個一個,都別想跑,我全都要實名舉報!
“還有。我留著你女朋友的電話呢。你罵她爸爸煞筆,罵她媽有病!你家里人合計著一邊相親,一邊熬死她!崔招錢一直從中作梗,說她丑,說她懶!我一定全部告訴她。你跟崔招錢結婚去吧!一個喜歡大女人,一個喜歡很多錢!還我去肉店找事兒,你像狗一樣站在門口,我是拆穿你丑惡嘴臉去了!”
“我還要去曹小龍賬號上留言,讓被蒙在鼓里的食客都看見!”
“我從來沒有虧過理,你們一個一個卻在我眼皮子底下傷天害理,看我怕不怕?都去死吧!”
為了防止胖子拉黑自己號碼,短信一時半會兒不能被看見,她哆嗦著撥去電話,嘟嘟被接通后,罵一句:去死吧,馬上掛斷!
沒有拉黑,那一定能看見短信。
幾分鐘后,胖子的電話打過來,彭婉競不停掛,掛掉不打,她自己打過去,再掛!讓他來不及發短信。
來來回回多次后,一個陌生號碼發來消息:“我今天不砍死你跟你姓,等著。”
“不,你等會兒吧,我馬上到家!到家給你發消息!不來你是孫子。你的消息,我已經截圖,馬上發給12315,你辱罵我,長期騷擾我!還威脅我!頭腦簡單的臭蟲。”
監控里只有聲音,丁羅山從洗手間出來,關上燈。沉甸甸的拖鞋在地板磚上拍的噼啪作響。他關上彭婉競房間的門窗,隨后,短視頻的聲音傳出來,隱約還能聽見笑聲。
彭婉競的擔心似乎正在變異,居然擔心丁羅山會這樣睡去,并沒有任何想法。
更擔心胖子不會真的來,或者真的揮刀沖進來,殺掉丁羅山。他為什么殺丁羅山?說定會沆瀣一氣!
總之,即便是發生了任何超出控制的事,彭婉競覺得都不應該連累到自己,她是反擊,不是嘴賤。什么時間看見騷擾短信總不可能有記錄…就算有,誰又能管的住別人突然生氣?
崔招錢拒絕了添加申請。
彭婉競繼續添加:你反嘴調舌,把我跟男人打架的事告訴胖子嘴沒有爛?看熱鬧啊?放心,你女兒會遇到比我還悲慘的婚姻,你就好好看。
消息剛發出去,對方同意添加。
彭婉競連忙拉黑,不給她反擊的機會。
時間將近十一點,彭婉競睜不開眼,卻不敢睡。
丁羅山還沒有睡,女人直播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不同的視頻聲音說明他也還沒有睡。
彭婉競打開程其榮的聊天框,隱約覺得這個時候給他發消息,可能理由更充分。只是,萬一程其榮的可能有的“尾巴”也露出來,怎么辦呢?
那就一起扔掉。然后,向胖道歉,但不會給崔招錢那種人道歉。反正我沒有真的舉報…
“你睡了嗎?”
彭婉競將消息發出去,關上屏幕。
“沒有。”
程其榮回復的飛快,包括打字,也不過幾秒鐘。
“我可能惹了很大的麻煩。”
“什么麻煩?在哪兒?你沒在妹妹家?”
彭婉競在想怎么回復時,程其榮的電話打了過來。
“在家里。事情很長,你可能聽不太懂。”
“我在附近,你出來說?”
彭婉競突然警覺地坐起來,監控里傳來扭動門鎖的聲音。這么快就找到了鑰匙?還是丁羅山將鑰匙給了她?
彭婉競胸口捂的更用力,腦子像正在呲水,血液往腦袋上沖,天旋地轉。
正當彭婉競準備報警的時候,門口又傳來一陣七手八腳的聲音。沒有任何尖叫聲,只有噼里啪啦的碰撞,撲通撲通的向樓下滾去聲音。五樓有人打開房門,又光關上。
丁羅山光著屁股站在防盜門口,耳朵貼在房門上,又打開貓眼,最后似乎撥了一個電話,一直沒有張嘴。
“抱抱我吧。”彭婉競給程其榮發消息,:“我應該做一個出軌的人,跟一個很好的人,因為只有很好的人才能讓我這樣做。”
大約十分鐘。程其榮將車開進小區,從車上下來,走向彭婉競。她正抱著膝蓋,蹲在單元門口的花池子上。
小區外的路燈已經熄滅,單元門口的一盞還亮著。蟲子變少了,夜風溫涼。
程其榮身高一七七,大概一百二十左右斤,穿的很板正,運動鞋牛仔褲一件黑色翻領五分袖針織短袖衫。冰冰滑滑的布料,散發短短的香皂味。
彭婉競并沒有站起來,程其榮靠的很近,抱的很輕,不問,也不說話。
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擁抱。男人們交女朋友,像完成一次接力賽,吃飯,開房,要么談著談著玩失蹤,要么談著談著生孩子,只是不會好好擁抱;好像擁抱是浪費時間的事。
可彭婉競自始至終以為的愛情都是一個長時間的擁抱,能從容的感受擁抱中的唯一感,擁抱中的安全感,擁抱中的安靜,以及所有好的幻想。
其實,彭婉競此時,或者不知將有多長,也可能后半輩子她都想掉光葉子又正好死掉的樹,不會再長出任何芽苞。不像一開始,她的心比身體更需要一個著落。恰恰相反,像掙扎中的某種習慣,她內心排斥靠近,也排斥擁抱,卻清楚知道應該有一個人,讓她抓住,讓她和小孩子留下來且有地方可住。
程其榮是她需要卻并不心動的。
可能像嚴重感冒時,手里的雞肉卷,是美味的,可她卻吃不出任何味道,只是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