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壯碩的原住民,跟自己記憶中的“麻豆”根本一點關聯也沒有啊。
劉子敬內心吐槽了兩句,面容很和藹,“你看呢,我們的水師插的是鄭氏的標旗。我們連鄭氏都干不過,怎么會跟洋人打仗對吧?我們就是來真誠合作的。”
兩個原住民代表放心地走了,一個壯碩的漢子被紅娘子帶了進來。
漢子一見劉子敬身上的大明書生服裝,眼睛就濕潤了,跪地叩首,“草民郭懷一,拜見欽差大人。”
劉子敬連忙起身,走上前扶起,“不要多禮。我問你,咱們漢人在這大員過得怎么樣啊?”
郭懷一痛哭失聲,“紅毛鬼的稅賦嘛,倒是不比大明多——”
咳咳,這就有點囧了……
“可是,咱們漢人在這里是三等人啊。夷人人數少,為了穩固統治,拉一派打一派,縱容土著欺壓我們。我們除了給夷人納貢,還要被土著盤剝。”
這個——這是紅毛鬼慣用的手法,在巴達維亞也是一樣。故意制造土著和華人的對立,這是殖民者以少御眾的不二法門。
“我們幾萬漢人,被紅毛鬼和二鬼子雙重欺壓,日夜盼著朝廷天兵來解救我們——”
劉子敬嘆了口氣,“老郭,你得給我時間啊。我帶來的人雖多,目前大多數還在用大刀長矛。”
“現在跟夷人打,就是讓我手下用命換夷人的子彈,毫無意義的。”
“你放心,我正在厲兵秣馬,整訓海陸軍,裝備堅船利炮和火槍。十年之內,一定會把紅毛鬼驅逐走,解救鄉親們。”
郭懷一拍拍胸脯,“只要大人帶兵來,我們這些漢人一定起事當內應。”
劉子敬拍拍郭懷一的肩膀,“老郭,你的忠義之心很好,不過,斗爭要講策略。現在紅毛鬼手里有槍,不能硬拼。”
“你先把漢人組織起來,守望相助。不過不要輕易起事,拿肉身去沖鬼子的子彈。”
“現在我給你們的原則,是對洋鬼子表面恭順,暫時隱忍。對土著的欺壓有限反擊,控制規模。”
“等我討伐他們的時候,咱們聯絡好,謀定而后動,爭取一舉翻盤。”
“我保證,一旦大員回歸咱們漢人統治,夷人就再也打不回來。而且,大明已經亡了,新朝的資金會取之于海貿和工業,絕對不會再有那么多賦稅加在老百姓身上了。”
郭懷一大喜。雖然劉子敬一桿子支出了十年去,但總算有希望了不是么?當即又是翻身跪倒,“我回去這就聯合鄉親們,傳達大人的指示。”
郭懷一告辭,走到門口,回頭,“大人,您一定要早點打過來啊。”
劉子敬臉上望著蹣跚離去的同胞,心里忽然感覺沉甸甸的。
他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任性從冒家出走,無牽無掛。
雖然心懷正義,卻也是抱著能干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的想法。
他沒有救得了李自成和李巖,也不是很內疚。改變歷史很難,他知道。
而且,闖軍一個落后的農民起義政權,沒有兼濟天下的綱領。
暴力砸碎了大明這團腐朽且盤根錯節的亂麻,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并不值得挽留。
用銀子吞并了黃蜚的水師,這只是軍閥手段。那些士兵本來也是要被滿清打散的,自己收了他們,給他們一個安全的容身之地,就仁至義盡了。
但郭懷一代表的這些華夏的忠誠子民,他們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應該被辜負……
“大員新任長官卡隆請您過去會談。”
劉子敬跟著荷蘭士兵走向熱蘭遮城,隨意地打量著堅固的歐式城堡和炮臺,內心開始做情緒管理。
等見到卡隆的時候,已經變得滿面笑容。
帶著巴達維亞支援的艦隊到來,卡隆比他的前任有底氣得多,神色輕松,“欽差大人,聽說明國已經亡國了,您這個欽差沒有機會注銷了,是不是要一直當下去啊?”
“您帶著一群流浪的水師到我這里,有何見教?事先聲明,大員我們已經占了,是絕對不會退走的。”
劉子敬手指輕敲桌子,進入了他擅長的節奏。
他不會指揮打仗,跟人周旋,沖折樽俎則游刃有余。
“卡隆長官,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搶你們的地盤的,而且,我的部下也不止這一萬人。”
“我們已經在濟州島扎根,有足夠的軍費和根據地。目標是消滅北方入侵的野蠻民族,而不是跟你們作對。”
劉子敬盯了一眼卡隆,“可是,請問卡隆閣下,你們不遠萬里來到遠東,目的是什么?難道不是為了商業利益,而是為了占領地盤么?”
卡隆一愣,對方有點東西啊,跟自己以前接觸過的明人官員完全不同。
東西方認知有著巨大差異,自己所見到的明人,都對土地有著異常的執著。以己度人,認為荷蘭人就是來搶地盤的。
實際上,我們可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啊,對董事會負責,拿回足夠的收益給股東分紅才是唯一目的。
利用軍事手段搶地盤只是為了獲得資源,或者控制商貿路線,不得已的辦法。
“卡隆閣下,您對荷蘭獲得的遠東商貿份額是否滿意呢?”
這話劉子敬問到點子上了,卡隆一聽這個就來氣。
滿意?滿意個屁!
葡萄牙人先行一步,攫取了明國與西方交易大部分的商業利益。
現在葡萄牙人不行了,可是鄭芝龍控制了海域,偏偏我們還打不過他。
鄭芝龍教名尼古拉斯,是早年在呂宋打雜的時候獲得的。所以,現在他把遠東令人眼饞的商業配額大部分都給西班牙人了。
大量的馬尼拉大帆船航行在太平洋上,一船船的美洲白銀運過來,天量的絲綢、茶葉、陶瓷、鐵器運回去,從中美洲轉運回歐洲。
荷蘭人現在只能吃西班牙人手指縫里漏下的殘羹冷炙,這不符合我們海洋霸主的身份啊。
看自己成功調動起了卡隆的情緒,劉子敬又多砍了一刀。
“荷蘭現在還沒有在西班牙的統治下獨立,弗蘭德斯現在還在西班牙人手里對吧?”
喂喂,打人不打臉啊,你專門揭我們的傷疤,有意思么?
“我認為,西班牙人拿得太多了。他們的國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獲取如此巨大的利益。如果是我做主的話,一定會重新分配我們出口貨物的配額。”
卡隆一陣激動,忽然又冷靜下來,“憑你們?掛著鄭氏旗的沙船隊?”
額,這話問到點子上了。但劉子敬毫不在意,“我之所以帶一萬人來這里,就是要向你們展示一下,我們是有實力的,并非憑空許諾。”
“實際上我們在濟州島有四萬水師,而且,我不缺錢,但我們缺先進的武器。”
“只要有足夠的堅船利炮,我麾下四萬勇士取代鄭氏控制這片海域,是很輕松的事情。”
“你看呢,我剛剛在澳門下了五十艘五百噸級蓋倫船的訂單,還收購了卜家勞鑄炮廠,我已經許諾了葡萄牙人足夠的商業利益。”
卡隆當時眼睛就紅了,憑什么?憑什么又是葡萄牙人占好處?
“巴達維亞也能制造五百噸蓋倫船的。”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劉子敬一下子松弛下來,“我一直認為,自由貿易是很好的事情。貴國有八萬水手,運力占世界的三分之一,應該負擔更多將東方特產品運往歐洲的責任。”
看卡隆激動不已,劉子敬潑了一盆冷水,“可是將來配額的分配,我肯定要考慮誰在我們控制海域上做的貢獻大。”
卡隆蹭地站了起來,“我們荷蘭愿意幫助濟州島水師擊敗鄭氏做出貢獻。”
天可憐見,我們荷蘭人容易嗎?當初為了獲得明國絲綢貿易的份額,荷蘭人特意去京城朝貢,而且身段非常柔軟,愿意給明朝的皇帝磕頭。
可是我們都準備跪了,明國居然代答不理,逼得我們不得不動用武力。然后,悲劇地又在料羅灣輸給了鄭芝龍。
去年,大員往荷蘭國內運了大批貨物,包括三十六萬四千件瓷器。為啥都是瓷器?最賺錢的絲綢配額被西班牙人弄走了啊。
現在明國終于有人愿意分給我們份額了,我一定要支持這個新軍閥的崛起。
“我們愿意以每年四艘的速度,以平價賣給你們五百噸級蓋倫船。在濟州島交易,貨到付款。”
“那可太感謝了,不過呢,要打敗鄭氏,我們更需要訓練足夠強大的陸戰隊。”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懂火槍線列陣法的陸軍軍官?若是能派一個教官團去濟州島培訓我們的陸軍的話,我們的友誼會更牢固的。”
這個陣法就是我們荷蘭人發明的,怎么會沒有?訓練你們的軍隊,那以后你們不就是我們的二鬼子了么?有這好事?
“來人,叫埃文中尉來。”
…………
三天后,濟州島水師圓滿完成對大員港的訪問,在卡隆長官的熱情歡送下拔錨啟航。
帶來的貨物銷售一空,拉走了兩船香蕉,二百噸從天竺轉運來的硝石,大量的大米和蔗糖。
卡魯提拉號上,劉子敬笑瞇瞇問新聘用的荷蘭教官,少尉埃文.約翰孫,“你在巴達維亞那邊的軍餉是多少啊?”
“報告長官,大約折合十兩白銀。”
“我再加給你年薪一百五十兩,每月伙食費十五兩。”
埃文毫不猶豫,撲通跪倒,“多謝長官,屬下愿為長官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