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七月初八,大員港。
一條快艇急駛出港口,艇上兩個紅毛鬼子拼命揮舞著三色旗,勇敢地沖到卡魯提拉號跟前。
“不明危險船只,不得入港。”
船頭的大個子李護院指著“鄭”字標旗和“黃”字大旗,“我們是大明濟州島水師的貨船,有鄭氏擔保的。”
鄭氏標旗我們看見了,可是有擔保也不行,軍艦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我們看見了。
你們太強大了,這是原罪。哪有做生意帶一萬人的?這肯定是來找茬的。
料羅灣海戰的痛苦記憶荷蘭人記得很清楚,難道明國人改主意要驅逐我們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高高的西班牙大帆船船頭傳了下來,“我們帶著滿滿的誠意而來。這樣,我們可以許諾,在你們船只的引導下,一艘艘入港。我的士兵除了搬運貨物的都不下船,你看如何?”
紅毛鬼子做不了主,回去請示了半天,總算答應了劉子敬的條件。
卡魯提拉號緩緩靠港,停靠在漁光島碼頭。
碼頭上戒備森嚴,匆匆集合的一千多紅頭發鬼子手持火槍、長矛嚴陣以待,遠處鹽水溪旁的熱蘭遮城人影晃動,也有士兵正在集結,還能看到荷蘭炮手在長官的叱罵下跑向岸邊的炮臺。
劉子敬對荷蘭人的緊張過度報以微笑,背手踱著方步下了船,身后跟著二十女兵內衛,二十名配燧發槍的衛士。
隨后下船的是董小宛,帶人去港口的貨棧交涉貨物買賣。
劉子敬對引路的荷蘭士兵點點手,“去稟報一下,我是明國的欽差峨眉峰,想會見一下這里的荷蘭駐大員長官,你們安排一下。”
士兵跑步去匯報,良久而回,“很抱歉,馬克西米利安.勒.麥爾閣下很忙,實在無法抽出時間見您。”
“請你們交易、補充食水后離開。若您堅持要會談,請等待一到兩天。”
劉子敬一愣。他曾設想跟荷蘭人的會談會碰壁,無非是條件談不談得攏的問題,沒想到這里的長官居然不見自己。
這是個什么操作?看我帶的人多,怕我攻打,當縮頭烏龜?
不是,你有沒常識啊?我真想打你們,你不見就不打了么?
人家澳門總督見我的時候跟孫子似的,你一個地方長官,居然擺這么大譜?
劉子敬帶著疑惑,轉身準備回船上。荷蘭人充滿敵意,在碼頭上等著頗沒意思。
忽聽荷蘭人發出歡呼聲,“呼瑞!呼瑞!”
看紅發鬼子們都看著海上,只見遠處海上天邊冒出巨大的桅桿,一支艦隊自遠而來。
“閣下,您等等,勒.麥爾閣下過來了。”
劉子敬一回頭,不遠處,大員長官勒.麥爾帶著十幾個侍從匆匆而來。
大熱的天,這位長官一身正裝。一長排扣子的大衣,緊腿褲子,脖子上圍了一圈的白色蕾絲,腰間佩著長長的刺劍,胸前掛著一個雙筒望遠鏡。
顯然他一直就呆在不遠處,剛才還不肯見自己,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想通了。
勒.麥爾來至劉子敬身前,左手放在胸前躬身,“見過欽差大人,剛才失禮了。”
“巴達維亞派來了新任的大員長官,鄙人正忙著準備交接工作。所幸新任長官已經到達了,很快就會跟您會談,預祝你們會談成功。”
原來是自己來得太巧了,正趕上這邊荷蘭人換帥。劉子敬并未去休息,饒有興趣地旁觀荷蘭人的權力交接。
遠處的艦隊漸漸靠近,逐漸露出了真容,大軍艦一艘接一艘。
打頭的旗艦個頭比“卡魯提拉號”個頭大得多,足足有一千二百多噸。
三桅,三層甲板,側舷上密布炮窗,桅桿上掛滿白色的軟帆,桅桿頂上,三色旗飄揚,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旗艦“密德堡”號。
密德堡號后面是兩艘千噸級蓋倫戰艦,再后面,一連串八百噸級戰艦,數一數,一共八艘。這一支荷蘭艦隊,一共有戰艦十一艘之多。
荷蘭艦隊一來,勒.麥爾的腰桿明顯直了不少,恢復了海上霸主的自信。
劉子敬懂了,荷蘭人平時在大員的武裝沒有那么多,自己艦隊二十幾艘船一來,對他們有壓倒性優勢。
熱蘭遮城駐軍加起來兩千多人,要是跟自己的部隊發生戰斗,多半打不過。
荷蘭人奉行的是殖民者那套叢林理論,零和游戲,擔心跟自己在實力不對等的前提下談判吃虧,才讓自己等一兩天的。
這一定程度上怪自己,帶大軍兵臨大員,搞出了荷蘭人的應激反應。
話說自己的艦隊到澳門的時候,人家葡萄牙人一點都沒害怕,熱情地就把自己迎進去了,荷蘭這邊一看就小家子氣。
這個——劉子敬錯怪荷蘭人了。兩個互相提防的勢力初次接觸,荷蘭的反應才是正常的,澳門的葡萄牙人不正常。
他們之所以不害怕劉子敬的艦隊,是因為葡萄牙的澳門定居點從來就不是靠武力存在的。
澳門的葡人每年要給明朝的縣衙繳納五百兩銀子的租金,明廷這邊將租金理解為“貢品”,恩準弗朗機人有個貿易的暫居地。
澳門迅速成為遠東貿易中心,跟控制出口貨物的江南士紳的利益緊緊聯系到了一起。朝廷方面有文官集團的力保,澳門安如泰山。
所以啊,如果哪件事情表面上看起來不合理,那一定是有背后合理的原因,大部分都散發著銀子的芬芳。
劉子敬讀書的時候,覺得葡萄牙區區小國,竊居澳門幾百年,居然明清兩代都沒收復,真的很奇怪。
難道那個彈丸之地那么難打,讓大明、我大清都收復不了么?沒那回事,這根本不是軍事問題。就跟瑞士能在大戰里中立一樣,背后是鈔票的油墨香。
留其他軍艦在海上跟黃蜚的艦隊對峙,密德堡號靠岸,一位荷蘭紳士帶著侍從走下舷梯,勒.麥爾迎了上去。
兩個荷蘭鬼子嘀咕了半天,新長官從容來到劉子敬面前,微微躬身,臉色倨傲,“歡迎大明的使者,鄙人弗朗西斯科.卡隆,很快就會跟您會談,請到港口接待貴賓的地方稍事休息。”
劉子敬在荷蘭侍從引導下,到了港口一座三層荷式小樓,被安排住了進去。
剛剛在屋內坐穩,兩個住在這里的鄰居前來拜訪。
看打扮是這里的原住民,“在下是新港社代表,來恭賀新任大員長官上任的。請問,明國派這么多兵來,是有意收回大員么?”
新港社代表一點欣喜的樣子都沒有,他們是荷蘭人忠誠的擁躉,是來探聽消息的。
另一個代表更加對劉子敬疏遠,他們的背后是倭人,見了劉子敬很警惕,“在下代表的是麻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