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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琴引白蛇

晨光熹微,透過稀疏的竹葉,在鋪滿落葉的林間小徑上投下細碎斑駁的光影。空氣里彌漫著清冽的濕意和草木獨有的微苦氣息。李云書獨自坐在溪邊一塊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的巨石上,膝頭橫放著那把古樸的鳳尾琴。

白靈昨夜的話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至今未平。

“白蛇傳說……音律通靈……”

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字,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拂過冰冷的琴弦,發出幾聲低啞短促的撥動,如同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那本厚重的非遺之書攤開在膝旁,泛黃的紙頁上,關于《白蛇傳》的戲曲篇章被他反復摩挲,指尖幾乎能感受到歲月沉淀下的粗糙紋理。書頁上描繪的水袖翻飛、人物身段,線條流暢而充滿神韻,旁邊密布著許多蠅頭小楷的批注,記錄著歷代先賢試圖以樂律演繹這纏綿傳說的心得與困惑。

“情動于衷,形諸于樂……”他喃喃念出書頁上一行模糊的朱批,字跡古拙遒勁,“欲引靈韻,必先通其心,感其情……”

通其心,感其情?李云書眉頭微蹙。白蛇與許仙的故事,他自幼耳熟能詳,但那畢竟是遙遠傳說中的人物,隔著重重時光的帷幕,那份熾烈如火的愛戀、那份執著無悔的堅守,該如何才能真正理解,并將其凝練于指尖流淌的音符之中?這感覺,比單純領悟一首古曲的技法難上百倍。那不僅僅是音準和節奏,而是要捕捉一縷早已消散的魂魄,一份千年不褪的深情。

他深吸一口林間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閉上雙眼,嘗試將紛繁的思緒沉淀。腦海中,白靈那日在山崖邊月下起舞的畫面再次浮現。她足尖點地,身體舒展如風中柔柳,每一次旋轉都帶著一種空靈的韻律,衣袖翻飛間,仿佛能看見水波流轉、看見青蛇白蛇的曼妙身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她的舞步,她的神韻,本身就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音”,一種流動的“情”。

李云書的手指輕輕搭上琴弦,不再刻意追求指法或旋律。他任由心意牽引,指下流出的音符變得異常緩慢、綿長,不再是具體的曲調,更像是一種低沉的呢喃,一種在時光深處徘徊的低語。一個音符試探著滑出,悠長而帶著微顫的余韻,在寂靜的晨林里顯得格外空靈。緊接著,又一個音符小心翼翼地綴連上去,如同水滴落入深潭,蕩開細微的漣漪。

琴音斷斷續續,不成篇章,卻奇異地引動了周圍的靈氣。溪流的水聲似乎變得遙遠,林間的鳥鳴也悄然止歇,唯有那不成調的琴音在空氣中盤旋、交織。幾片枯黃的竹葉被無形的氣韻托起,在他身周打著旋,無聲飄落。丹田氣海深處,那枚溫養已久的非遺靈石,此刻也微微震動,散發出柔和的暖意,一股清涼溫潤的奇異氣息順著經脈悄然流淌,如同一條涓涓細流,匯入他指尖涌動的靈力之中。那氣息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靈性,輕輕撫慰著他探索中的滯澀,讓他對靈氣的感知瞬間敏銳了數倍。

“原來如此……”李云書心中一動,福至心靈。

他不再刻意去想“白蛇”的形象,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白靈舞姿所展現出的那份“意”——那份水的柔韌與力量,那份情的執著與無悔。指下的旋律不再追求模仿戲曲唱腔的華麗轉折,反而變得極其樸素、直指核心。琴音開始勾勒水的形態,有時是溪澗淙淙,輕快跳躍;有時是深潭暗涌,低回沉郁;有時又似細雨迷蒙,纏綿悱惻。

一遍,兩遍……琴聲在竹林溪畔反復回響,時斷時續,李云書仿佛進入一種玄妙的忘我之境。他不再是用手指在撥弦,而是整個心神都在與膝上的古琴共鳴,與身畔流淌的溪水應和。每一次琴弦的震顫,都帶動著周遭的天地靈氣產生微妙的變化,仿佛無形的畫筆,在虛空中勾勒著難以名狀的輪廓。

不知過了多久,當日頭漸漸升高,林間的薄霧即將散盡時,一種奇異的滯澀感突然卡在李云書的心口與指尖之間。他試圖描繪白蛇水漫金山時那滔天巨浪的磅礴氣勢,琴音拔高、急促,靈力洶涌而出,但指尖下的琴弦卻劇烈震顫著發出刺耳的雜音,丹田氣海一陣翻騰,那股支撐旋律的力量瞬間潰散,凝練的靈氣如同脫韁野馬般失控地向外逸散。

“唔!”李云書悶哼一聲,強行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之氣,臉色微微發白。他低頭看著兀自嗡鳴顫抖的琴弦,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失敗,又一次失敗。那無形的屏障,依舊橫亙在“意”與“形”之間。音律通靈,引動傳說之力化為己用,這其中的關隘,比他預想的還要艱深百倍。

他輕輕闔上非遺之書,將它收入懷中。指尖拂過冰冷的書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提醒著他肩負的責任。黑衣人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那本蘊藏著無盡力量的古籍,是對方必欲奪之而后快的目標。時間緊迫,容不得太多的猶豫和挫敗。

“必須……再快一點。”李云書望著竹葉縫隙中透下的細碎陽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路,總要一步步走。”

月上中天,清輝如練,將后山那座半懸于崖壁之上的古舊石臺映照得宛如一方遺世獨立的玉璧。石臺邊緣被不知多少年的風雨侵蝕得有些圓潤,縫隙里頑強地生長著幾叢深綠的苔蘚。這里是云鶴師父早年清修之地,也是村中傳說離月亮最近的地方,故名“望月臺”。

李云書盤膝坐于石臺中央,古琴橫于膝上。白靈則站在他身側稍靠后些的位置,一身素白的練功服在月光下纖塵不染,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幽蘭。她身姿挺拔,眼神沉靜,顯然已做好了準備。晚風帶著山林特有的涼意吹拂而過,掠起她幾縷散落的發絲。

云鶴師父拄著那根磨得發亮的藤杖,站在石臺邊緣,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他渾濁而深邃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洞悉世事的智慧:

“書兒,靈兒,音律通靈,引傳說之形,其難處不在于‘引’,而在于‘通’。”他頓了頓,手中的藤杖輕輕點在冰冷的石面上,“非是你彈得不夠好,舞得不夠妙。而是要你們的心神,真正沉入那傳說背后的‘意’。忘掉自己是李云書,忘掉自己是白靈。那一刻,你們便是那西湖煙雨中的白蛇,便是那為情所困的許仙,是那斷橋相會的剎那心動,是那雷峰塔下的千年守望……唯有心神與之共舞,樂聲才能化虛為實,引動冥冥之中的靈韻共鳴。”

李云書與白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與了悟。云鶴師父的話,如醍醐灌頂,點破了他們連日來困頓的根源——執著于技藝,卻未能真正與傳說的“神魂”相融。

“是,師父,徒兒明白了。”李云書沉聲應道,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的雜念都強行按下。他閉上眼,不再試圖去“想”白蛇是什么樣子,而是讓白靈之前那充滿“水意”與“情韻”的舞姿,徹底占據自己的心神。那份柔韌,那份執著,那份無悔……

白靈也微微頷首,腳尖輕輕一點地面,身體自然舒展,擺出一個蘊含著無盡柔美與張力的起手式。

李云書的手指,再次落到了琴弦之上。

這一次,琴聲響起得異常緩慢。開篇的幾個音符,如同從遠古時光的盡頭跋涉而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滄桑感,每一個音都凝練、悠長,像是深潭中緩緩漾開的漣漪,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月夜山崖之間。

隨著這低沉的引子,白靈的身體也隨之動了。她的動作同樣緩慢至極,手臂緩緩抬起,如同水草在深水中舒展,指尖輕顫,帶動著空氣都仿佛泛起微瀾。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肢體語言,都與那低沉流淌的琴音絲絲入扣,形成一種奇異的共振。

《白蛇傳》的故事畫卷,在琴音與舞姿的交融中徐徐展開。

琴音陡然變得纏綿悱惻,如同三月的江南細雨,淅淅瀝瀝,潤物無聲。白靈的身姿也隨之變得柔若無骨,長袖翻飛,似柳絲拂水,正是西湖斷橋初遇的脈脈情愫。她的眼神迷離,唇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羞怯笑意,仿佛真成了那初遇情郎的白蛇娘子。

琴音再轉,變得明快而雀躍,如同新荷初綻,充滿生機。白靈的舞步也輕快起來,足尖點地,旋轉如風,寬大的衣袖舞動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軌跡,那是夫妻情深、藥鋪濟世的溫馨日常,洋溢著平凡的幸福。

然而,溫馨的樂章并未持續太久。琴音陡然下沉,如同烏云蔽日,節奏變得急促而充滿壓迫感。低音弦被重重刮過,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如同金鐵交鳴,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法海的金缽、金山寺的鐘聲、漫天佛光帶來的威壓,盡數融入這充滿沖突與對抗的樂段之中。

白靈的舞姿也瞬間變得激烈而充滿張力。她的旋轉變得迅疾而狂暴,長袖不再是柔美的飄帶,而是化作了憤怒的狂瀾,在空氣中抽打出獵獵風聲。她的眼神變得銳利而決絕,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不惜一切、水漫金山的磅礴氣勢與悲壯抗爭。她的身體時而如怒浪拍岸般前沖,時而如巨蟒騰空般后仰,將那份為愛而戰的慘烈與不屈展現得淋漓盡致。

琴音與舞姿的對抗達到了白熱化。李云書額頭青筋微凸,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指尖灌注了全身的靈力,每一次撥弦都仿佛在與無形的巨力搏斗。琴弦劇烈震顫,發出高亢到幾乎破裂的嗡鳴。白靈的動作也如同狂風驟雨中的孤舟,充滿了傾覆前的極致張力,每一次旋轉、每一次揮袖都調動著身體最深處的力量。

就在這對抗的巔峰,李云書心中猛然一痛。不是肉體的疲憊,而是源自心神深處,一種感同身受的巨大悲慟。他仿佛真切地“看”到了雷峰塔沉重的陰影轟然落下,將那道決絕抗爭的白色身影無情鎮壓!那是一種失去摯愛、天地同悲的絕望!

“啊!”一聲壓抑不住的悲鳴從他喉中逸出。與此同時,他指下灌注了全部心神與悲憤的琴音,化作一道凝聚了千鈞之力的磅礴音波,狠狠撞擊在虛空中!琴弦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

嗡——!

丹田內那枚一直溫順流淌著清涼氣息的非遺靈石,在此刻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一股龐大得難以想象、卻又精純無比的靈性力量,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終于尋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沖入李云書近乎枯竭的經脈,瞬間撫平了所有躁動與撕裂的痛苦,更與那傾瀉而出的悲憤琴音完美地融為一體!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悸動的凝固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頓了一瞬。

在李云書面前數尺遠的虛空之中,在方才那悲憤音波沖出的軌跡上,那磅礴的聲浪與精純的靈性力量并未消散,而是猛地向內收縮、凝聚!

細密如霧氣的月光仿佛受到了無形的牽引,瘋狂地向那一點匯聚,交織、纏繞、塑形!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一道修長而清晰的虛影,赫然顯現在月華流瀉的虛空之中!

那是一條白蛇!

它并非血肉之軀,通體由流動的、凝練如實質的月華與音波構成,散發著朦朧而圣潔的微光。蛇身修長優雅,每一片鱗甲的輪廓在月光下都清晰可見,閃爍著玉石般溫潤的光澤。三角形的蛇首微微昂起,那雙由最純粹月光凝聚的眼眸,冰冷、澄澈,帶著一種俯瞰塵世的漠然,卻又在最深處,隱隱流動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源自千古傳說的悲憫與不屈!

虛影懸浮于空,無聲無息,卻散發著一種源自古老傳說的、令人窒息的威壓與靈性!它靜靜地“看”著前方,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時光長河,降臨于此。

成功了!

李云書的手指僵在琴弦之上,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那凝聚了月華與傳說之力的白蛇虛影,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與震撼瞬間席卷全身,沖散了所有的疲憊與痛楚!胸腔里那顆心,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著,如同擂鼓。

一旁的白靈也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胸膛起伏,微微喘息,一雙美眸瞪得極大,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月光白蛇。她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絲多余的氣息會驚擾了這如夢似幻的造物。

云鶴師父一直緊握藤杖的手,此刻也微不可察地松開了幾分。他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里,先是掠過一絲極致的震驚,隨即被巨大的欣慰和一種“吾道不孤”的深深感慨所取代。他緩緩撫須,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極其復雜、飽含深意的笑容。

月華如洗,流淌在那條由音律與傳說共同孕育而生的白蛇虛影上,仿佛為其披上了一層流動的銀紗。四周靜謐無聲,唯有山風掠過崖壁的嗚咽,更襯托出這一刻的玄奇與永恒。

李云書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這白蛇虛影之間存在著一種奇妙的、無形的聯系。它并非死物,更像是一個沉睡萬古的靈性,被他的琴音與心意喚醒了一縷投影。這份聯系脆弱而微妙,維系著虛影的存在,也消耗著他丹田內那枚非遺靈石緩緩流淌出的溫潤力量。靈石的光芒已經黯淡了許多,如同耗盡了力氣。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種極其隱晦、卻令人骨髓發寒的陰冷氣息,如同潛伏在深水下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從遠方極深邃的夜色中傳來!

那氣息極其微弱,一閃即逝,若非李云書此刻心神與白蛇虛影緊密相連,對周圍天地靈氣的波動敏感到了極致,幾乎無法察覺。冰冷、貪婪、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針,瞬間刺入他高度凝聚的精神感知!

李云書渾身汗毛倒豎!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黑衣人!

雖然無法確定具體方位,距離也必定極遠,但那氣息的本質他絕不會認錯!是那個始終覬覦非遺之書、如同跗骨之蛆的陰險存在!

那陰冷氣息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李云書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氣息傳來的方向——那是連綿起伏的漆黑山巒深處,一片連月光似乎都難以穿透的濃重陰影。

“怎么了,書兒?”云鶴師父立刻察覺到了他氣息的劇變和瞬間緊繃的身體,沉聲問道,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

白靈也瞬間從震撼中驚醒,順著李云書的目光望去,臉上血色褪盡:“是……他?”

李云書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夜風,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悸與翻涌的殺意。丹田內,那枚非遺靈石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心緒,殘余的力量微微波動,如同無聲的安撫。他緩緩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眼前那條靜靜懸浮、由月光與傳說凝聚而成的白蛇虛影。

虛影依舊澄澈、圣潔,那份源自千古的悲憫與不屈,似乎能滌蕩一切污穢。

“沒什么,師父。”李云書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只是……風有點涼了。”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琴弦,目光卻前所未有的沉靜與堅定,“看來,留給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月光下,那條流淌著月華的白蛇虛影,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無聲的決心,冰冷的眼眸中,那絲悲憫似乎更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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