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喜宴因四姑娘舉著牌位鬧場變了味,趙氏身子軟了半日才緩過來,霍定安氣得砸了兩只茶盞,最后躲進書房閉門不出,府里人人噤聲。
西偏院里卻亮著燈,紅燭跳動,映得霍思言的臉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她手里拎著烏鴉“小白”,一根根給它順著翅膀的羽毛。
“怎么,今天啄人啄得挺開心?”
小白哼哼兩聲,一頭鉆進她的懷里。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周嬤嬤帶人送晚膳來了。
霍思言并不動,她坐在燈下,把玩著手里一根銀針,看都不看周嬤嬤一眼:“府里長輩怎么說我?”
周嬤嬤怔了一瞬,立刻換上一副堆笑的臉:“老太爺心疼四姑娘,說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只是……霍府家風森嚴,姑娘畢竟是晚輩,不能胡來,嚇壞了賓客,總歸不好聽。”
“是啊。”
霍思言慢悠悠地撥弄著銀針。
“嚇壞了,最好嚇得病一場,躺個三年五載也挺好。”
周嬤嬤一噎,試圖扯開話題:“四姑娘若是閑得無聊,老奴讓人給您準備些繡花的活計,姑娘年紀也不小了,該學些婦人本事。”
霍思言聞言笑了:“我擅長的,不是繡花。”
“那是?”
“拔舌頭。”
她眼神冷冷一掃,周嬤嬤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晚膳很快撤下去,門窗被扣得嚴嚴實實,連夜風都透不進來一絲。
但到了子時,屋內(nèi)的被褥微微鼓起,一團人影自床底爬出,披著黑袍、臉遮薄紗,肩頭立著一只烏鴉。
霍思言看了眼四下。
“沒人盯著我,倒也奇怪,霍家人不傻。”
小白扇動翅膀,發(fā)出一聲古怪的叫聲,像是在回應她的諷刺。
霍思言身輕如燕,悄無聲息翻過回廊,腳尖落地沒有一點聲響。
她在殘魂的強烈要求下,穿過后花園,繞過假山,終于站在了祠堂外。
這座祠堂原本香火不斷,自從原主母親去世后就被封了,如今大門緊鎖,門上貼著一道泛黃的封紙。
霍思言取出從廚房順的火油,滴在鎖孔上,再點一把火,鎖芯咔噠一聲應聲而斷。
門一推,舊塵撲面而來。
她掩住口鼻,烏鴉撲扇著飛進去,落在最上方的橫梁上,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
祠堂里供桌落灰,香爐歪斜,香灰堆得滿滿當當,還有幾根未燃盡的香,像是有人偷偷來過。
她小心翼翼走過去,注意到正中那塊寫著“嫡妻賀氏”的牌位被擺得極其偏僻,連帶著一張破布蓋住了香案。
“這就是你說的,霍家人供奉的態(tài)度?”
霍思言低聲笑了笑。
“別急,我替你翻出來。”
她伸手去扯破布,剛掀開一角,突然身體僵住。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殘魂劇烈掙扎,控制著她的手往左邊一扭,一聲輕響,供桌后竟露出一個暗格。
霍思言蹲下身,撥開機關,地板緩緩裂開,露出一個黝黑的地下入口。
“地窖?”
她低語一聲,殘魂像是瘋了一般在腦海中嘶吼。
“下去……快下去!真相就在那里!”
“你能不能別這么激動?我的腦袋都快炸了。”
她摸出火折子點燃,小心邁步下地窖。
樓梯陡峭而潮濕,空氣中混著焚香未散的味道與霉變的布料味。
才走了幾步,她腳下踢到一物。
低頭一看,是一只……繡著海棠的繡鞋。
繡鞋干干凈凈,鞋頭有一圈新補的絲線,像是……才穿過。
霍思言眉心一跳,正要彎腰細看,身后一道涼風刮過。
她回頭,一道白衣身影正站在階梯上方,黑發(fā)披肩、臉看不清,低垂著頭,緩緩向她走來。
小白在梁上突然暴躁撲騰,尖叫不止。
霍思言握緊銀針,牙關一咬:“來啊,看看誰先嚇死誰!”
白衣人并不靠近,只是靜靜站在地窖口,轉身,緩緩往下走去,步伐僵硬卻有一種莫名的執(zhí)念。
霍思言瞳孔一縮:“她在……引路?”
殘魂驟然沉寂,火折子跳了一下,像被風吹得發(fā)抖。
霍思言踏下去三十多級臺階,四周溫度越來越低,火折子都快燒不起來了。
小白在頭頂咕咕低鳴,像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往前走。
可她停不下來。
前方白衣人影忽然停住,僵直的身子緩緩轉過來一半,露出側臉,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面容模糊,只剩兩道血紅的眼窩。
霍思言心中一凜。
白衣人低低指向前方的一口破木箱,然后像風一樣消散在空氣里,地窖又恢復死一般的寂靜。
霍思言走過去,扒開塵封已久的繡帕、舊衣,終于看到那口木箱中壓著的物什。
那是一襲殘破嫁衣,繡著金鳳紅花,邊角已經(jīng)被鼠咬蟲蛀,但還能看出手工極其繁復,正是原主生母賀氏成婚時所穿。
旁邊是一疊薄薄的賬冊,最上面一頁殘留著被火燒過的痕跡,只有幾個字能辨認。
“月……趙氏……”
霍思言捻起那頁賬冊,鼻尖微動,一股極淡的藥味掠過。
“烏頭?”
她眉心輕皺,這味道她太熟了,是她前世在動物園給野獸鎮(zhèn)痛時用的麻痹粉,致幻性極強,稍微超量,足以致命。
“你娘中的是這個?”
她低聲問殘魂。
殘魂顫了顫,像是在哽咽。
“不是溺水,不是風寒,而是中毒。”
霍思言眼神一冷,手掌緊緊攥住那頁紙。
“原來如此,趙氏,你給我記著。”
她將賬冊和嫁衣一并收入懷中,剛轉身,卻聽到身后“嘩啦”一聲,整個地窖猛地顫了一下。
火折子驟然熄滅,四下黑漆漆的,一股濃郁的陰氣從地板縫隙中涌出。
小白撲閃著在她頭頂飛圈,急促地啼叫。
殘魂猛地暴走,控制她的右手直直朝自己胸口捅去。
“你又瘋了是不是!”
霍思言強壓疼痛,咬牙穩(wěn)住那只手,另一手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香灰,迅速在地面畫出一道符咒。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她念完最后一個字,香灰燃起微光,將地窖里的陰氣逼退了三分。
殘魂仿佛被定住,不再掙扎,小白落在她肩頭,一人一鳥一魂,終于安靜下來。
霍思言長吐一口氣,正欲離開,卻聽得地窖外傳來腳步聲。
她下意識熄了火折,貼身藏好賬冊和嫁衣,屏氣凝神。
“外面有人?”
她心頭一緊。
腳步在祠堂門口停下,然后是一聲聲鐵器撞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