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安得旨那一刻,眉目微沉。
李嵩緊張問:“真要送?”
謝知安將圣旨卷起,負手而立。
“不送,他就穩(wěn)了,送過去,才是下棋的第一步。”
“你記住,今天不是封將,而是……逼將,太后,要的是他接不接。”
日暮時分,北嶺主帳。
謝知安將圣旨呈于案上,言語冷靜:“朝廷恩澤,封方將軍為宗人府左史,自即日起,撤其兵權(quán),調(diào)其入京。”
帳中諸將皆色變。
方遇望著圣旨,久久未動。
“就這?”
謝知安:“這是旨意。”
“你接,便是歸順,你不接……后果你知。”
方遇忽而輕笑一聲。
“謝大人真是個好使的人。”
“皇命一到,連話也換了幾分氣味。”
謝知安未應。
方遇語氣轉(zhuǎn)冷:“她要我接這旨,是想讓我知進退?”
謝知安道:“你若真知進退,今日便不會拖到第三日。”
“這道旨意,是故意壓你,壓不動,那便……斬。”
方遇眼神森然:“斬我?她憑什么?”
謝知安抬眼。
“憑你是將,但她是主。”
“憑你不接旨,便是抗命。”
“憑她手中,還有一張旨意……兵權(quán)歸回北鎮(zhèn)撫司,由霍思言接管。”
方遇一震。
他沒想到,太后居然敢將兵權(quán),交給一個女子。
交給……那個女子。
他轉(zhuǎn)過身,望著帳外寒風。
“你們倒真舍得。”
謝知安目光如刃,如刀劍一般鋒利。
“這是朝廷最后的仁慈。”
方遇背對著謝知安,雙肩微僵。
營帳外風雪漸停,暮色中有旗聲獵獵,仿佛連空氣都凝結(jié)在他周圍。
他緩緩轉(zhuǎn)身,眼中浮起一絲譏誚。
“讓我交兵權(quán),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官?”
謝知安不語,只是將第二道圣旨緩緩攤在案上。
上有鳳印朱批,字字釘心:“命北鎮(zhèn)撫司臨代兵權(quán),霍思言節(jié)制三營。”
方遇一掌拍案,酒盞翻倒,滾出幾尺。
“她懂兵嗎?她知將心嗎?就憑她一句話,便叫我三年苦練拱手讓人?”
謝知安平靜回道:“她不懂兵,但懂人心。”
“你我皆知,這三營不是你親手聚的,是賀慎借你之手,操舊圖所成。”
“你若真有志守邊,怎會擅開西道、私練舊制?你怕的,不是交出權(quán)利,而是怕霍思言猜透你的內(nèi)心。”
方遇咬牙低吼:“那她就不怕,我起兵了反壓她?”
謝知安眼神陡冷:“你若真有這膽量,當初便不會等到第三日。”
“你敢動,她敢殺,你動一兵,她能殺你滿營。”
帳內(nèi)一片死寂。
外營,一道黑影躍入雪地,無聲落至營前木樓,正是李嵩安排的潛哨。
他輕手翻閱軍旗冊,一頁頁檢索過來,忽然停住,眼神猛然一緊。
“六號旗組,隱藏圖號與西嶺舊軍相合!”
他拔身而起,借雪光飛身躍下,藏入風中。
與此同時,謝知安仍在帳中靜立。
方遇卻忽然冷笑,忽然一掌將兩道圣旨推落。
“我若今日不交兵,你們能拿我如何?我營中三千舊部,不全是賀慎的。”
“也有我方遇,一手打下的!”
謝知安直視他,低聲道:
“你真想打?那就打吧。”
“只是打了之后,你不僅敵的是霍思言,是太后,是宗人府,是東廠,是整個朝堂。”
“你自以為是將,其實不過是孤軍奮戰(zhàn),你身后空無一人!你這一動,就是叛國重罪!”
方遇眼中驟然一閃怒意。
忽有親衛(wèi)急報:
“將軍,營前密探被擒,搜出密函!內(nèi)容……疑似靖南舊軍圖卷!”
方遇神色一凜,謝知安眼神立刻鎖住他。
“方將軍真留了舊圖?難道你……早就動心思了。”
方遇忽而沉默,片刻后,緩緩閉上眼。
“是,留了,可我知道,再藏下去,我活不過三日。”
他頓了頓,忽然一掌掀桌,將兩道圣旨攏起,塞入案旁火盆中,紙化為灰,火星飛濺。
“告訴她,兵我交,但我不是認輸。”
“我,是不想死在三日之內(nèi)。”
謝知安走出營帳那刻,寒風灌袖,雪停云裂。
李嵩迎上前,低聲:“他妥協(xié)了?”
謝知安淺笑一番后,點了點頭。
“他害怕了,怕死,怕霍思言,也怕太后。”
“更怕身后那位主子不來救他。”
李嵩吐出一口氣:“那接下來……”
謝知安抬眸。
“交兵,然后,等霍思言來接人。
北嶺雪未融,寒意更盛。
方遇于晨交出兵權(quán),三營主印由謝知安代為接收,臨時過渡交予北鎮(zhèn)撫司。
而霍思言接到謝知安的信時,正坐在密室中攤開一幅舊年戰(zhàn)圖。
烏鴉小白立在案邊,冷眼旁觀她將西嶺舊軍、南州三營一一標記,線條如網(wǎng),密密相連。
謝知安筆跡寥寥,卻有一行字最重。
“此人也不是終點。”
她將信紙焚盡,抬頭道:“備馬,去北嶺。”
入夜,北嶺營前。
霍思言一身青衣,披雪而至,隨行僅三人,一鳥。
軍門緊閉,方遇親自立于營前迎接,神色沉靜,舉手行禮。
“霍大人遠行,未曾備酒,失敬。”
霍思言下馬,語氣平淡:“方將軍客氣。”
“從今日起,三營歸我北鎮(zhèn)撫司節(jié)制,你可有異議?”
方遇眼神微變,卻仍拱手道:“無異議,兵已交,權(quán)已出,我已無責。”
霍思言掃他一眼:“你當然還有責,這些年你替賀慎練的兵,是不是都還在?”
方遇一怔:“霍大人此言……”
霍思言冷笑:“別跟我裝無辜。”
“我來不是謝你聽旨,是來清你余孽!”
她抬手一揮,小白振翅而起,半空盤旋,一道墨光閃過,數(shù)只鴿子從帳后躍出,卻皆被瞬間擊落。
方遇面色驟變。
“你布了暗哨?”
霍思言聲音冷得像冰:“不然你以為,我憑什么直接要兵?”
“憑你有前科,憑你嘴硬心軟,憑你……怕死,卻還敢藏。”
她逼近一步,聲音壓低:“你若再藏一日,我就能拿你頂上一整支舊軍。”
方遇后退一步卻忽然道:“你以為你能掌得住這三營?你來得容易,走得未必順。”
霍思言不閃不避:“這三營若要聽命,不是看我是誰。”
“是看你,還想不想活。”